紅泥港的雨總來得猝不及防。林小滿蹲在醫院後門的冬青叢裡,雨水順著作訓服的領口往下淌,凍得她牙齒打顫,手裡卻死死攥著個黑色的錄音筆——筆身還沾著天台的灰塵,開關處的紅色指示燈,在雨夜裡像顆微弱的心跳。
半小時前,她還在醫院天台和沈嚴爭執。風把他的警服吹得獵獵作響,左肩的繃帶滲著淡紅的血,他說“林建軍簽過軍用物資調撥單”時,眼神裡的無奈像根針,紮得她心口發疼。可現在,那道身影卻躺在樓下的花壇裡,一動不動,軍綠色的警服被鮮血染透,在雨水中暈開深色的漣漪。
“彆出來。”小李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來,帶著電流的雜音,“軍方的人在清場,你再等十分鐘,我繞到後門接你。”
林小滿沒應聲,隻是把錄音筆往懷裡塞得更緊。筆身貼著胸口,能感受到裡麵存儲卡轉動的微弱震動——從黑衣人闖入的那一刻起,這隻筆就沒停過錄音。她想起自己慌亂中把筆掉在空調外機的縫隙裡,金屬外殼反射的光,在密集的槍聲裡閃了一下,卻沒被任何人發現。
雨越下越大,打在冬青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混著遠處警車的鳴笛聲,像首混亂的哀樂。林小滿的視線落在花壇的方向,雨水模糊了沈嚴的身影,隻看到幾個穿軍裝的人圍著他,動作迅速地用白布蓋住,抬上擔架。那白布在雨中顯得格外刺眼,像塊突兀的雪。
“為什麼不讓我靠近?”她想起剛才衝過去時,被趙少校的人攔住,他皺著眉說“涉密案件,無關人員禁止靠近”,語氣裡的冰冷,比雨水更讓人寒心。沈嚴是為了護她才墜樓,她卻連最後一眼都看不清楚。
對講機裡又傳來小李的聲音:“小滿姐,我看到軍方的車往殯儀館方向開了,沈隊他……”後麵的話沒說完,卻像塊石頭,砸得林小滿心口發悶。
她突然想起什麼,猛地站起身,不顧小李的勸阻,朝著天台的方向跑去。雨水打濕了她的頭發,擋住視線,她卻跑得飛快,樓道裡的聲控燈被她的腳步聲驚醒,一盞接一盞地亮起來,又在她身後熄滅,像串短暫的希望。
天台的門還開著,風夾著雨灌進來,吹得她睜不開眼。林小滿衝到空調外機旁,蹲下身,手指在冰冷的金屬縫隙裡摸索——錄音筆還在,被雨水泡得有些涼,卻依舊在運行。她把筆拔出來,按停錄音鍵,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
“小滿姐!快下來!軍方的人回來了!”小李的聲音在樓下喊,帶著焦急。
林小滿把錄音筆塞進作訓服的內兜,緊貼著皮膚,然後轉身往樓下跑。路過三樓樓梯間時,她瞥見幾個穿黑色作戰服的人正往天台走,為首的人領口彆著枚銀色的徽章——和趙少校辦公室裡的船錨吊墜一模一樣。
她屏住呼吸,躲進樓梯間的雜物間,聽著腳步聲從門外經過,心臟狂跳得像要衝出胸腔。直到腳步聲消失,她才敢探出頭,順著消防通道往下跑,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流進眼睛裡,澀得發疼。
小李的車停在醫院後門的巷子裡,黑色的轎車在雨夜裡像塊融在陰影裡的墨。林小滿拉開車門坐進去,渾身濕透的衣服讓座椅都沾了水,她卻顧不上這些,隻是把錄音筆拿出來,放在儀表盤的燈光下。
“這是什麼?”小李看著那隻黑色的筆,眼神裡滿是疑惑。
“錄音筆。”林小滿的聲音有些沙啞,指尖摩挲著筆身的劃痕,“從黑衣人闖入到沈嚴墜樓,全程都錄下來了。”
小李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隨即又暗了下去:“軍方肯定會搜你的身,這東西不能帶在身上。”他從儲物格裡拿出個密封袋,“先裝起來,我幫你藏到安全的地方。”
林小滿卻搖了搖頭,把錄音筆又塞回內兜:“我自己藏。”她看著小李,眼神堅定,“這是唯一能證明沈嚴墜樓真相的東西,我不能交給任何人,包括你。”
小李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他點了點頭:“我懂了。你要去哪裡?我送你。”
“紅泥港舊書店。”林小滿報出地址,那是她和沈嚴之前查案時發現的隱蔽地點,書店的老板是老張的遠房親戚,可靠又謹慎,“我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聽完這裡麵的內容。”
車子在雨夜裡行駛,窗外的路燈模糊成一個個光斑。林小滿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麵掠過的街道,腦海裡不斷回放著沈嚴墜樓前的畫麵——他被黑衣人踹中後背時,身體在空中劃出的弧線;他朝著她喊“彆信軍方……有內鬼”時,眼裡的急切;他重重摔在花壇裡時,那聲沉悶的聲響……
這些畫麵像把鈍刀,反複切割著她的心臟,讓她喘不過氣。她拿出錄音筆,按了播放鍵,熟悉的聲音從裡麵傳來,帶著電流的雜音,卻清晰得讓人窒息。
“你爸真的涉案,調撥單上有他的簽名。”沈嚴的聲音,帶著無奈和疲憊。
“你在汙蔑我爸!沈嚴,你明明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她自己的聲音,帶著情緒崩潰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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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黑衣人闖入的嗬斥聲,槍聲響起的“砰砰”聲,沈嚴喊“躲起來”的急促聲,子彈擦過金屬的“滋滋”聲,身體撞擊地麵的“悶響”聲,最後,是沈嚴用儘全身力氣喊出的“彆信軍方……有內鬼”,以及重物落地的“咚”聲,隨後,是黑衣人的對話——
“趙少校說留活口,抓林小滿。”
“人墜樓了,怎麼辦?”
“先撤,回去跟趙少校彙報。”
錄音到這裡戛然而止,隻剩下電流的“沙沙”聲。
林小滿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她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肩膀卻控製不住地顫抖。趙少校!果然是他!是他派來的黑衣人,是他要抓自己,甚至可能,沈嚴的墜樓,也是他計劃的一部分!
“小滿姐……”小李的聲音帶著心疼,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林小滿深吸一口氣,擦掉眼淚,關掉錄音筆,眼神裡的悲傷被憤怒和堅定取代:“小李,幫我查兩件事。第一,沈嚴被送去哪個殯儀館了;第二,趙少校最近的行蹤,尤其是1998年,他有沒有在軍供站工作過。”
“好,我現在就查。”小李拿出手機,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敲擊,“不過你要小心,軍方肯定會盯著你,你在舊書店待著彆出來,我查到消息就告訴你。”
車子很快到了紅泥港舊書店門口,巷子裡的路燈壞了,隻有書店的窗戶透出微弱的黃色燈光。林小滿推開車門,對小李說:“謝謝你。還有,彆告訴任何人我在這裡,包括警局的人。”
“我知道。”小李點了點頭,看著她走進巷子裡,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書店門口,才開車離開。
舊書店的老板姓陳,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頭發花白,戴著副老花鏡,正坐在櫃台後整理書籍。看到林小滿渾身濕透地走進來,他愣了一下,隨即認出她:“是林警官吧?快進來,外麵雨這麼大。”
“陳叔,打擾您了。”林小滿有些不好意思,“我需要在您這裡待幾天,避開一些人。”
陳叔點了點頭,沒多問,隻是從裡屋拿出件乾淨的外套遞給她:“先換上,彆感冒了。老張之前跟我說過,你是個好警察,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說。”
提到老張,林小滿的心裡又是一酸。老張是為了查“深海”才犧牲的,現在沈嚴又因為保護自己墜樓,她不能讓他們白白付出,一定要查清楚真相,把幕後黑手揪出來。
她換上外套,跟著陳叔來到裡屋。房間不大,隻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牆角堆著幾箱舊書,空氣中彌漫著紙張和油墨的味道,讓人覺得安心。
“你先休息,我去給你煮碗薑湯。”陳叔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林小滿坐在桌子前,拿出錄音筆,又聽了一遍。黑衣人的對話清晰地回蕩在房間裡,“趙少校說留活口,抓林小滿”這句話,像根刺,紮在她的腦海裡。趙少校為什麼要抓自己?是因為自己查到了“深海”與軍方的關聯,還是因為……自己頸後的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