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夾雜著碎石滾落的轟鳴、大地深處傳來的沉悶呻吟，以及遙遠模糊的驚恐哭喊。刺鼻的塵土味、濃鬱的血腥氣，還有那無處不在、令人作嘔的汞靄殘餘，共同構成了驪山陵區此刻的末日圖景。
嬴朔背靠著一段斷裂的、尚帶餘溫的青銅管道，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間火辣辣的疼痛。他的一條手臂不自然地彎曲著，額角裂開一道口子，溫熱的血液混著灰土淌進脖頸，但他渾不在意。他的另一隻手，緊緊抓著身旁昏迷不醒的陳玄的胳膊，仿佛一鬆開，這個剛剛以近乎神跡般的手段穩住崩局、卻也耗儘所有的“鑰匙”，就會被這吞噬一切的黑暗與混亂徹底吞沒。
張禳半跪在另一側，用撕下的衣襟笨拙地試圖為陳玄包紮身上幾處還在滲血的傷口，他的臉色比昏迷的陳玄好不了多少，左腿以一種怪異的角度扭著，顯然是斷了。他咬著牙，額上全是冷汗，動作卻儘可能的輕緩。
黑肱則如同受傷的猛虎，守在三人數步之外，背對著他們，麵向著那片不斷傳來坍塌聲的黑暗，手中緊握著一柄卷了刃的短斧，僅存的獨眼中凶光畢露，警惕著任何可能從廢墟中鑽出來的危險——無論是落石，還是……彆的什麼東西。
那場與祖龍、帝心、歸墟意念的終極碰撞，雖然最終以陳玄強行訂立“新約”、禹王意誌顯化相助而暫告平息，避免了最徹底的毀滅，但其引發的物理層麵崩塌，卻是實打實的。他們能從那個核心區域逃出來，全靠青銅麵具人在最後關頭，以自身受損為代價，啟動了一個小型的傳送機關，將他們隨機拋到了這片相對完整的殘垣斷壁之下。
“咳咳……”嬴朔咳出幾口帶著血沫的塵土，沙啞地問道，“張禳……陳玄情況如何？”
張禳停下動作，探了探陳玄的鼻息和脈搏，眉頭緊鎖：“氣息很弱，但……還算平穩。像是心神耗儘，陷入了最深沉的自我修複。身體的外傷倒是不致命，隻是……”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嬴大人，陳師體內……似乎有種很奇怪的空洞感，好像……少了點什麼最重要的東西。”
嬴朔心中一沉，立刻想起了青銅麵具人最後那番話——“它帶走了‘鑰匙’與‘門’之間那最本源的一絲‘聯係’”。難道歸墟意念竊取的，不僅僅是概念上的聯係，更是陳玄自身某種本質的東西？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警戒的黑肱猛地低吼一聲：“有人過來了！腳步聲很雜！”
嬴朔和張禳瞬間繃緊了神經。在這個時刻，出現在這片核心廢墟區域的，絕不會是普通的工匠或刑徒。
腳步聲在碎石瓦礫間窸窣作響，越來越近，伴隨著壓抑的交談聲。
“……確定是這邊嗎？剛才那動靜，簡直像天塌了！”
“錯不了！墨家留下的‘地聽’之術顯示，最後的空間波動就消失在這附近。必須找到他們……”
“小心點！誰知道這鬼地方還會不會塌！”
聲音有些耳熟。嬴朔示意黑肱稍安勿躁，凝神細聽。
很快，幾道狼狽的身影出現在殘垣的缺口處，手中舉著散發著微弱熒光的石髓，警惕地打量著四周。當先一人，身形佝僂，衣衫破損，臉上沾滿黑灰，不是彆人，正是公輸越！他身後跟著幾名同樣狼狽不堪、但眼神精悍的工匠，顯然是匠作營的核心骨乾。
“公輸大師！”張禳忍不住低呼出聲。
公輸越聞聲看來，目光掃過倚靠在斷壁下的嬴朔和昏迷的陳玄，渾濁的老眼中頓時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隨即化為狂喜與深深的擔憂。他幾步搶上前來，也顧不得禮節，直接蹲下身探查陳玄的狀況。
“還活著！天佑！天佑啊！”公輸越聲音顫抖，老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他之前在地宮外圍負責穩定結構，親身經曆了那毀天滅地般的崩塌，本以為深入核心的嬴朔和陳玄等人絕無生還之理，沒想到竟在此處尋到。
“公輸大師，外麵情況如何？”嬴朔更關心大局。
公輸越臉色瞬間黯淡下來，沉重地搖了搖頭：“糟透了。地宮多處徹底塌陷，尤其是靠近核心的水銀海區域，幾乎全毀。匠作營、刑徒營死傷無算……具體數目，根本無法統計。帝陵……帝陵算是完了大半。”
雖然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確認，嬴朔的心還是如同墜入了冰窟。傾舉國之力、耗費數十萬民夫心血修建的始皇陵，竟然以這樣一種方式，近乎毀於一旦。
“現在外麵亂成一團，幸存的人都在往外逃，禁衛軍也控製不住局麵了。”公輸越繼續道，“而且……有傳言說，是陳玄引動了地脈，導致了這場大禍……”他說這話時，目光複雜地看了昏迷的陳玄一眼。
嬴朔眼中寒光一閃：“荒謬！若非陳玄力挽狂瀾，此刻驪山恐怕已不複存在！此等謠言，定是有人刻意散布！”
“老夫也知陳小友絕非如此之人。”公輸越歎道，“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如今鹹陽局勢不明，若此等謠言傳到……那位耳中，後果不堪設想。”他隱晦地指了指鹹陽方向，意指胡亥和趙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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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勢比想象的更加嚴峻。帝陵崩塌，需要有人承擔責任，而身負“異狀”、又在地脈核心區域活躍的陳玄，無疑是最好的替罪羊。趙高一方絕不會放過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