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蟬鳴裹著青銅味鑽進作坊時,公孫矩正在新範上刻完最後一道劍脊。範土取自城濮戰場的麥茬地,混著四分公孫禾的佩劍碎片——那是士兵從麥地裡拾來的,斷口處還纏著半粒焦黑的麥種,在日光下泛著暗金,像把時光凝固在淬火的瞬間。“矩師,魯地老匠師帶了新鑄的爵來。”阿柴抱著個陶甕闖進來,甕裡的晉水晃出細碎的浪,水麵漂著的銅屑結成“禾”字的形狀。“他說要按您的法子,在爵底刻麥紋。”少年袖口沾著麥糠,是今早翻曬裂範時蹭上的,那些麥糠落在範麵的紋溝裡,竟與禾苗紋的根須嚴絲合縫。公孫矩用指尖摩挲範上的劍脊,刻痕裡嵌著的麥種正在微微發漲——是昨夜用晉水泡過的。“把魯地的爵放進麥囤。”他往紋溝裡填桐油,油光漫過之處,禾苗的輪廓在範土上慢慢活過來,“西周的爵盛酒祭神,如今的爵,該盛麥漿養人。”作坊牆角的青銅爵突然無風自響,爵身的禾苗紋正往麥囤的方向傾斜,像在朝拜新的禮。一、麥囤藏的爵聲麥囤裡的新麥剛揚過場,帶著日光的暖香。公孫矩蹲在囤前,看魯地老匠師將青銅爵埋進麥粒,爵口朝上,剛好能接住從囤頂漏下的光斑。“矩師確定這樣能成?”老匠師的象牙刀懸在爵底,遲遲不敢落下,刀背上的饕餮紋映在麥粒上,投出細碎的爪痕。三日後的清晨,麥囤突然傳出“叮咚”輕響。阿柴扒開麥粒時,青銅爵的禾苗紋裡竟長出細小的根須,順著爵身的紋溝往麥粒裡鑽,而爵底未刻完的“禮”字,正被麥糠慢慢填滿,筆畫間結著層薄薄的麥粉,像給文字裹了層新衣。“您看這爵底。”公孫矩用木勺舀出爵裡的麥漿,漿汁裡浮著些銅綠色的絮,在陽光下凝成饕餮紋的形狀,卻又在攪動時散開,化作無數細小的禾苗。老匠師突然用象牙刀在爵底刻下最後一筆,刀痕處立刻滲出麥漿,與銅屑融成金黃的液珠——那液珠落地的瞬間,竟在麥粒上長出株迷你的禾苗,根須纏著爵底的紋。魯地學徒捧著裂範碎片趕來時,麥囤的陰影裡,碎片上的饕餮紋正往麥粒裡滲。“矩師,裂範在麥子裡長出字了!”少年展開碎片,斷口處的陶土與麥粒纏成一團,新結的“和”字一半是陶土的褐,一半是麥粒的金,“老匠師說,這是周公在土裡改禮呢。”公孫矩摘下爵口的根須,纖維在指尖纏成細小的“禾”字:“您聞這麥漿,混了晉水的腥、魯地的甜、戰場的苦。”他將麥漿倒進青銅爵,爵身的禾苗紋突然亮起,“舊禮像這爵,看著是死物,裝了新麥就能活。”老匠師突然將爵裡的麥漿灑在作坊的夯土地上,漿汁流過之處,竟冒出圈淺綠的芽,沿著“禾生土,鋒自禮”的刻字蔓延。二、戰場土淬的鋒小暑的日頭曬得晉水發燙時,公孫矩扛著五柄劍坯走向河灘。阿柴背著的陶缸裡,淬劍水按“城濮麥茬土五勺、魯地麥粉三升、晉水十瓢”的比例調和,水麵漂著片染血的麻布——是公孫禾護著農婦時被刺穿的甲片裡裹著的,布紋裡還卡著些麥粒,殼上的紋與範土的禾苗完全重合。“矩師,這水比去年的稠三倍。”少年用木槳攪動水麵,槳葉帶起的漩渦裡,麥粉與銅屑結成團,像顆正在灌漿的麥穗,“趙先生說,要把這些劍分給守麥田的士兵。”公孫矩將第一柄劍坯插進水裡時,“滋啦”騰起的白霧裡,竟浮出公孫禾的影子:少年舉著劍在麥地裡奔跑,劍鋒的禾苗紋掃過之處,倒伏的麥子都慢慢直起腰,而那些被馬蹄踏碎的麥穗,正往他的劍鞘裡鑽。“去年此時,他還在這河灘試劍。”公孫矩的指腹撫過劍坯的刻痕,那裡的麥種已發了芽,根須順著紋溝往銅裡鑽,“說要讓劍認得麥香,就不會砍錯種麥人。”劍坯淬成的瞬間,劍脊的禾苗紋突然滲出麥漿般的液珠,順著穗粒的紋路往下淌,在劍鞘的刻字裡積成小小的窪。阿柴指著窪裡的倒影:那裡映出城濮戰場的麥浪,公孫禾正用劍鞘盛麥給受傷的農婦,而此刻劍鞘的同一位置,恰好刻著個“養”字,筆畫裡嵌著的麥粒正在微微顫動。“這劍認麥香。”公孫矩用麥糠擦劍,糠屑在劍身上排成行,與城濮麥田的壟溝完全一致,“西周的劍認鼎裡的肉香,如今的劍,要認麥地裡的汗香。”魯地老匠師突然將青銅爵放進淬水缸,爵身的禾苗紋遇水後竟開出細小的花,花瓣落在劍身上,凝成“護”字的形狀,與麥糠的紋路疊成一體。三、麥芒寫的戰書大暑的風卷著麥浪撞進作坊時,趙無恤帶著農婦代表來取劍。領頭的婦人鬢角還沾著麥糠,接過劍的瞬間,劍鞘上的麥紋突然亮起,與她掌心的老繭嚴絲合縫——那是常年握鐮刀磨出的繭,紋路竟與劍脊的禾苗根須完全重合。“小公子用這劍護了我們半畝麥。”婦人從懷裡掏出塊焦黑的麥餅,餅上的牙印還清晰可見,“他把最後一塊餅分給我家娃,自己餓著肚子擋箭呢。”餅屑落在劍鞘上,立刻被紋溝裡的麥漿粘住,慢慢融進“子”字的刻痕裡。公孫矩摸著劍鞘上凸起的根須,那是用公孫禾的束發帶纖維混著銅屑鑄成的,在日光下泛著微紅。阿柴突然指著劍穗上的麥芒:去年係的麥稈此刻已變成深褐,卻在末端長出新的嫩芽,纏在婦人帶來的麥餅碎屑上,像在汲取養分。魯地老匠師捧著新鑄的麥紋爵趕來時,爵裡的麥漿還冒著熱氣。“矩師,曲阜的麥囤也長出爵了!”他將爵底對著日光,新刻的“養”字裡嵌著些晉地的沙,“孔廟裡的禮器都開始長根須,纏著供桌上的麥餅往土裡鑽呢。”作坊外的打穀場上,士兵們正在試劍。禾紋劍劃過麥捆的瞬間,落下的麥芒在空中結成“禮”字,而那些被劍氣斬斷的麥穗,落地時竟排成“護”字的形狀。公孫矩望著城濮的方向,那裡的麥浪正往晉地翻滾,浪尖泛著的金輝裡,隱約能看見無數細小的禾苗,根須纏著青銅劍的碎片,往更南的魯地、更北的狄人草原鑽。阿柴突然指著曬麥的竹席:那些麥粒在日光下滾動,竟在席子的紋路裡排成“春秋”二字,“春”字的筆畫裡藏著饕餮紋的殘痕,“秋”字的末端卻長出株新苗,頂著顆飽滿的麥粒——那麥粒的殼上,刻著極小的“禾”字,像公孫禾在時光裡留下的簽名。公孫矩彎腰將麥粒撿起來,塞進青銅爵的禾苗紋裡。爵裡的麥漿晃出細碎的響,與遠處晉水的濤聲、麥浪的沙沙聲、士兵的劍聲連成一片,像天地在唱首新的禮歌。他知道,這歌聲會跟著麥種傳到魯地的曲阜、狄人的帳篷、陳國的稻田,就像那些纏著麥香的劍,要把“護苗”的禮,刻進天下的土裡。夜幕降臨時,作坊的銅鈴突然齊鳴。公孫矩推開門,隻見打穀場的麥粒在月光下結成巨大的“禮”字,而字的中心,那柄公孫禾的佩劍碎片正泛著微光,周圍的麥粒都往碎片裡鑽,像無數隻手,要把舊時光裡的鋒刃,重新鑄成新的禾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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