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個偷懶的粉刷匠,隻在雕花窗欞的高麗紙上潦草地抹了幾筆亮色。空氣裡,昨晚的草藥味還沒散乾淨,頑強地與新鮮炭火的生澀氣息打著架,勝負難分。
元元眼皮抖了抖,像千斤閘門艱難開啟。視線先是糊成一團抽象派油畫,慢慢才聚焦成現實主義。
深青色素紗帳頂,繡著幾枝營養不良的蘭草。硬邦邦的黃花梨木床,鋪了三層錦褥也硌得慌。紅木梳妝台,蒙塵的菱花銅鏡,牆角半人高的青花梅瓶,插著幾根風乾梅枝冒充風雅……古色古香,沉悶得能孵出蘑菇。
“我勒個仙人板板……”一句帶著濃鬱火鍋底料味的山城粗口,沙啞地衝口而出,“真勒個遭穿了噻?回去的傳送門在哪個卡卡角角嘛?”她試著挪了挪尊臀,小腹深處立刻傳來一陣熟悉的、如同被拆遷隊光顧過的劇痛,痛得她齜牙咧嘴,差點靈魂出竅。“哎喲喂!這售後服務也太差了!差評!必須差評!”
更要命的是——老爸元開陽同誌!她失蹤多久了?派出所發現她“英勇暈倒”在凶宅地板上了嗎?老爸在達縣老家照顧摔傷的爺爺,要是接到電話說他閨女調解個房產糾紛把自己調沒了……元元眼前仿佛出現了老爸那張溫文爾雅的臉瞬間裂開的畫麵,一股酸澀直衝鼻梁。
不行!穩住!元元深吸一口氣,試圖召喚穿越者必備神器。她清了清乾得冒煙的嗓子,對著空氣,用剛恢複的、能掐出水的柔弱女聲,開始深情呼喚:
“係統?係統爸爸?係統大大?在嗎?o?哈嘍?阿尼哈塞喲?……親?能吱個聲兒不?給點反應噻!”語氣從期待的小白兔,逐漸變成對著自動售貨機瘋狂拍打的暴躁老哥,“喂?有沒有管事的!出來嘮五毛錢的!新手大禮包呢?醫療包!瞬移符!實在不行給個《明朝宅鬥生存手冊》電子版也行啊!這血崩開局,沒攻略玩個鏟鏟!”
回答她的,隻有窗外麻雀嘰嘰喳喳的嘲笑,和炭盆裡一聲幸災樂禍的“劈啪”。
空氣安靜得能聽見尷尬在跳舞。
就在她醞釀著用磐江話對“係統”進行一場跨時空的“友好問候”時,“吱呀”一聲,門開了條縫。一個梳著雙丫髻、圓臉大眼的青衣小丫鬟探進腦袋,眼神像受驚的小鹿:“少夫人?您……醒啦?”她看著元元對著空氣張牙舞爪的樣子,小臉上寫滿了“我是誰我在哪少夫人是不是被什麼臟東西附體了”的懵圈。
“嗯……醒了。”元元瞬間切換成林黛玉模式,氣若遊絲,仿佛下一秒就要駕鶴西去,“剛……剛在練習發聲,活動下……麵部肌肉。”這理由她自己都不信。
小丫鬟毛豆這才放心進來,端著黃銅臉盆,盆沿搭著雪白布巾。“少夫人,您可算醒了!昨天嚇死毛豆了!”她放下盆,麻利地去扶掙紮起身的元元,小嘴叭叭叭像上了發條,“您快躺好!大人守您到後半夜呢,眼都沒合!臨走前千叮萬囑,炭火不能斷,一絲兒風都不能讓您吹著!您瞧桌上那盅血燕,大人天沒亮就親自去膳房盯著燉的,金貴著呢!您拚了命給大人生下小千金,往後啊,養好身子,再給大人添個大胖小子,那才叫……”
“停!”元元虛弱地抬手,打斷了毛豆的美好藍圖,“大胖小子?”她內心瘋狂吐槽,“這冷麵閻王看著像能生兒子的嗎?我隻想回家!”臉上卻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毛豆啊,我……有點餓,有吃的沒?”轉移話題是王道。
毛豆一拍腦門:“瞧我!光顧著高興了!您等著!”風風火火地跑出去傳膳了。
屋子裡暫時安靜。元元靠著引枕,望著窗外那片敷衍的晨光,內心彈幕刷屏:“開局一個血崩號,一個npc女兒,一個疑似前緝毒英雄的呢?客服呢?我要投訴!”
約莫半個時辰,毛豆沒回來,進來的是另一個穿水綠比甲的丫鬟,柳葉眉,丹鳳眼,眼神飄忽得像斷了線的風箏。手裡端著的青瓷碗,盛著黑褐色的不明液體,散發出一股混合了苦膽、泔水和某種可疑果香的銷魂氣味,瞬間霸占了整個房間的空氣。
元元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作為中醫世家,她爸元開陽是磐江市中醫醫院扛把子,如此環境熏陶出來的娃,她對藥材氣味的敏感度堪比緝毒犬。
j1這味兒……絕對有幺蛾子!
“少夫人,用藥了。”綠衣丫鬟聲音恭敬,眼神卻像掃描儀。
元元強忍嘔吐欲,鼻子像雷達一樣精準捕捉。突然,她在那股“死亡交響樂”中揪住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酸冽氣息——山楂!雖然被苦味大軍按在地上摩擦,但這股子開胃的酸勁兒,在她鼻子裡簡直像黑夜裡的螢火蟲!
“等等!”元元虛弱地抬手,指尖顫巍巍指向藥碗,目光如手術刀般射向綠衣丫鬟,“這藥裡……是不是加了山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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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端著碗的手肉眼可見地僵了一下,臉上的職業假笑差點裂開,隨即堆上更誇張的恍然:“少夫人您真是神了!這鼻子比…比那啥還靈!是…是您娘家柳府昨兒個送來的秘方,說山楂化淤生新,對產後恢複頂頂好!老夫人也點頭了的!”
娘家?秘方?化淤生新?
元元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腳底板!血崩剛止,身體是個四處漏風的破篩子,這時候活血化瘀?這哪是補藥,分明是閻王爺的催命符!還是娘家蓋章、婆婆認證的!這宅鬥的刀,磨得又快又亮!
巨大的危機感讓她腎上腺素飆升。她強壓住想掀桌的衝動,臉上瞬間切換成楚楚可憐小白花模式,聲音虛弱得能隨風飄走:“剛醒…嘴裡苦得發慌…實在…實在咽不下這股味兒…先放著,讓我…緩口氣,等會兒…等會兒捏著鼻子喝,行不?”她側過臉,捂著胸口,一副“你再逼我我就當場表演原地去世”的柔弱。
綠衣丫鬟看著元元那風吹就倒的樣兒,又聽她說“等會兒喝”,眼中疑慮閃爍,終究不敢硬灌。她磨磨蹭蹭地把藥碗放在床頭小幾上,嘴上不忘念經:“那…少夫人您可記得趁熱,涼了更苦。”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房門關上。元元盯著那碗黑乎乎的“孟婆湯”,內心哀嚎:“金手指呢?係統呢!說好的新手保護期呢?開局就送毒藥,這遊戲策劃是後媽養的吧?!”
夜色如墨,炭火劈啪。那碗涼透的藥,像塊大石頭壓在元元心口,比小腹的痛還讓人窒息。
“吱呀——”門開了。梁錚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玄色家常直裰也掩不住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氣。他像個人形掃描儀,目光精準鎖定床頭那碗紋絲未動的“毒藥”,眉頭微不可察地一擰:“藥沒喝?”
元元的心提到嗓子眼,剛想祭出“太苦”大法,就聽他語氣平淡得像討論天氣:
“柳家的方子?”他瞥了眼藥碗,眼神裡似乎劃過一絲“就這?”的嘲諷,“以後不用了。換了新的。”側頭對門外:“毛豆,撤了。”
毛豆小旋風似的衝進來,端起藥碗,溜得比兔子還快。
梁錚的目光落回元元臉上,依舊是那副“通知你”而不是“跟你商量”的口吻:“虛,先養著。雜事,勿理。”言簡意賅,霸道總裁範兒十足。
沒等元元品出這話是護短還是圈禁,梁錚又對外吩咐:“打熱水,艾草生薑煮。屏風挪床邊。”
屏風立起,隔出私密空間。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端著熱氣騰騰、散發著濃鬱“驅邪”氣息的藥水盆進來。
元元看著這架勢,老臉一紅,隔著屏風看向那道朦朧的高大身影,聲音蚊子哼哼:“大人…能…能勞駕您…移步外間…賞個月不?”
梁錚原本正研究窗欞上的雕花,聞言轉頭,目光似乎能穿透絹紗,精準落在元元燒紅的臉上。他唇角似乎勾起一個極淡的、玩味的弧度,聲音透過屏風,帶著點氣死人的理所當然:
“夫妻,避什麼?”頓了頓,慢悠悠補刀,“還是…夫人覺得自己如今儀容…有礙觀瞻?”
元元:“!!!”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什麼叫有礙觀瞻?!她現在這造型,跟剛從古墓裡爬出來的木乃伊有啥區彆?!這冷麵毒舌男!看著人模狗樣,嘴怎麼這麼欠!
她憋得內傷,隻能在婆子們“我們都懂”的眼神下,羞憤欲絕地被剝開中衣,用熱騰騰的水擦洗。溫熱的水汽和艾薑的辛辣包裹上來,倒是舒服,但元元心裡的驚濤駭浪快掀翻屋頂——這“溫水擦身”的護理!在古代月子裡簡直是異端!梁錚他…他該不會是婦產科穿越來的吧?
擦洗完畢,換上乾淨裡衣。毛豆遞過來一塊疊得整整齊齊、厚實綿軟的長條棉布。元元接過,手指一捏,整個人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