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初雪悄然落下,細碎的雪沫子沾濕了秦府庭院的青磚地麵,覆上一層薄薄的、易碎的潔白。
書房內,銀絲炭在獸首銅盆裡燒得正旺,偶爾爆起一兩聲輕微的劈啪響動,驅散著冬日的寒意。秦泰擱下手中的卷宗,目光不經意地掠過臨窗而坐的女子。
她穿著一身素淨的鵝黃色襖裙,外麵罩著件銀鼠皮坎肩,正是禮部尚書千金“陳霜霜”應有的打扮。此刻,她正低頭專注地繡著一方帕子,側臉在柔和的光線下顯得寧靜而脆弱。隻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尖,和偶爾失神停頓的指尖,泄露了她並非真正的平靜。
秦泰收回目光,端起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已然微涼的茶水。他知道,她在繡的是蘭草,趙彥茹從前就最喜歡蘭草,說它清雅孤傲。如今頂著彆人的臉,藏著彆人的身份,連這點小小的喜好,都需小心翼翼寄托在“陳霜霜”的軀殼裡。
他不動聲色地將一碟剛剛廚房送來的、還冒著熱氣的桂花糖蒸新栗推到她手邊的小幾上。“嘗嘗,今年新下的栗子,甜糯得很。”他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公事。
趙彥茹…不,是陳霜霜…聞聲抬起頭,看到那碟栗子,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淺淺的、帶著疏離的感激:“多謝…秦大人。”她撚起一顆,指尖與微燙的栗子殼一觸即分,小口地嘗了,低聲道:“很好吃。”
秦泰“嗯”了一聲,重新拿起卷宗,視線卻並未落在字上。他記得很久以前,在一次趙府的賞花宴上,曾遠遠看見趙彥茹像隻偷食的雀兒,躲在假山後飛快地剝著栗子吃,嘴角還沾著點糖屑,被貼身丫鬟打趣時,笑得明媚又張揚,與眼前這個眉宇間總籠著輕愁、言行舉止無不規整克製的“陳霜霜”,判若兩人。
他知道自己救下她,幫她換身份,安排這場危險的替嫁迷局,最初的動機或許並不全然光明磊落。那份深藏心底、連自己都不願深究的暗戀,在得知她遭遇家變、生死一線時,終於找到了一個看似冠冕堂皇的宣泄口。可如今,看著她在這金絲鳥籠般的府邸裡日漸沉默,他又時常懷疑,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
他能給她暫時的安全,卻給不了她真正的快樂。甚至,連保護她都需借助另一重虛假的婚姻外殼。
“大人,”她忽然輕聲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關於…我哥哥,可有新的消息?”她總是這樣,每隔幾日便會問起,眼神裡帶著希冀,又藏著恐懼。
秦泰壓下心頭的複雜情緒,搖了搖頭:“錦衣衛和玉樞閣的眼線都在找,但他藏得很深。目前隻知道,他與西南那邊的某些勢力,確實有所牽連。”他沒有說更多,那些關於建文舊臣、關於可能撼動朝局的陰謀,太過沉重,他不願過早地壓垮她。
陳霜霜的眼神黯淡下去,低下頭,繼續機械地繡著那永遠也繡不完的蘭草,輕聲道:“我明白…勞煩大人費心了。”
就在這時,書房外傳來侍從恭敬的聲音:“大人,梁大人和梁夫人來了,說是…說是來商議年前幾樁案子的尾事。”侍從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
秦泰挑眉,與陳霜霜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梁錚和元娘這個時候一起來?
“請他們去花廳。”秦泰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花廳裡,炭火同樣燒得暖和,卻莫名彌漫著一股低氣壓。梁錚麵色沉靜地坐在一旁,元元則坐在他對麵,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透著冷意,兩人之間隔著的距離,遠比一張茶幾要寬得多。
見秦泰進來,梁錚起身拱手,元元也跟著站起,禮節周全,卻莫名顯得生分。
“梁大人,嫂夫人,今日怎麼得空一同過來?”秦泰笑著寒暄,目光在兩人之間微妙地掃過。
梁錚還未開口,元元卻搶先一步,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衝:“秦大人,我是來尋您夫人的。有些閨閣中的花樣樣子,想同您夫人請教一二。至於他們男人家的公事,”她瞥了梁錚一眼,“你們自去書房談便是,不必管我。”
梁錚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聲音依舊平穩,卻透著一絲無奈:“內子近來心情不佳,若有失禮之處,秦大人海涵。”
“梁大人言重了。”秦泰笑容不變,心中卻疑竇叢生。這對夫妻平日裡的恩愛他是見過的,今日這情形,著實古怪。他順勢道:“既如此,霜霜,你便陪梁夫人去暖閣坐坐,說說體己話。”他看向隨後進來的陳霜霜,遞過一個“小心應對”的眼神。
陳霜微微頷首,對元元露出一個標準的、大家閨秀式的淺笑:“梁夫人,請隨我來。”
兩個女人一前一後離開花廳,身影消失在廊廡儘頭。
秦泰這才收回目光,看向梁錚,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梁兄,這是…唱得哪一出?莫非是辦案的新法子,夫妻失和計?”
梁錚苦笑一聲,揉了揉眉心,低聲道:“讓秦兄見笑了。近日為著幾樁舊案如何結案歸檔的事,爭執了幾句。她嫌我太過較真,不顧家中瑣事…女人家的心思,有時真是…”他搖搖頭,一副不願多談家事的樣子,轉而道:“我們還是去書房,說說正事。關於漕運那批失蹤的火器…”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秦泰若有所思地看了梁錚一眼,並未深究,順著他的話頭引向書房。隻是心中那點疑慮的種子,已然種下。他隱約覺得,梁錚夫婦這突如其來的“不和”,恐怕沒那麼簡單。而那兩位去了暖閣的夫人,又會聊些什麼呢?
暖閣裡,熏香嫋嫋。元元看著眼前這位舉止優雅、卻仿佛戴著無形麵具的“陳霜霜”,心中波濤洶湧。她知道,這很可能就是失蹤多時的趙彥茹。看著她如今這副沉靜得近乎麻木的模樣,再想起昔日那個鮮衣怒馬、會為了心上人當街攔轎的明媚少女,元元隻覺得鼻尖發酸。
她按捺住直接相認的衝動,按照計劃,開始表演。“夫人莫怪,”元元輕輕歎了口氣,拿起手帕按了按並無需擦拭的眼角,“實在是…心裡憋悶得慌。有些話,不好對旁人說,見著妹妹,不知怎的就想說道說道。”
陳霜霜微微一怔,似乎沒料到元娘會突然向她吐露心事,隻能順著應道:“梁夫人但說無妨。”
“還不是為我們家那位梁大人!”元元語氣帶上了幾分真實的委屈,這倒不難,隻要想到梁錚可能會遇到的危險,她的擔憂就足以轉化為怨氣,“整日裡就知道查案、查案!心裡哪有這個家?我前幾日不過多問了幾句案子的細節,他就不耐煩,說我婦人誤事…這日子,真是…”
她觀察著“陳霜霜”的反應。對方隻是安靜地聽著,眼神平靜無波,仿佛一潭深水,看不到底。過了片刻,才輕聲道:“梁大人身居要職,責任重大,難免…會疏忽些家事。夫人還需多體諒才是。”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完全是標準的外交辭令,聽不出任何個人情緒。
元元心中暗急,正想再加把火,眼角餘光卻瞥見“陳霜霜”擱在膝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那方繡了一半的蘭草帕子,指節微微發白。
她在緊張?還是在壓抑什麼?元元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在這裡,似乎過得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平靜安穩。
而這場“夫妻失和”的戲,才剛剛開始。
喜歡梁大人,帶我一起去破案吧!請大家收藏:()梁大人,帶我一起去破案吧!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