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寒風卷著零星雪沫，敲打著孟府的朱漆大門。趙彥茹，頂著陳霜霜蒼白羸弱的容貌，手中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站在門前，心中如同揣了隻兔子，惴惴不安。
名義上，她是奉“父親”陳尚書之命前來。陳尚書聽聞孟承宇近日公務繁重，偶染風寒，便備了潤肺滋補藥膳，讓“女兒”送來，以示長輩關懷，全了尚書府與將軍府往日的情麵。
門房通傳後，很快便有侍女引她入內。穿過庭院時，趙彥茹能感受到一道審視的目光自正廳方向投來——是張靈姝。她今日穿著一身緋色繡金遍地牡丹的常服，雍容華貴，正坐在主位上，嘴角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屬於女主人的客套笑容。
“陳妹妹來了，快請進。”張靈姝聲音柔媚，目光卻像細密的梳子，從頭到腳將“陳霜霜”打量了一遍，見她依舊是那副低眉順眼、弱不禁風的模樣，眼底的審視便淡了幾分，轉而化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她自然樂得展示孟府與各家的“和睦”，尤其是對這位幾乎毫無威脅的尚書千金。
“叨擾張姐姐了。”趙彥茹微微屈膝，聲音細弱，將食盒遞給一旁侍女，“父親聽聞孟…孟小將軍身體不適，特命我送些來，聊表心意。”
“尚書大人真是太客氣了。承宇隻是些微咳嗽，勞他掛心。”張靈姝笑著示意她坐下，目光轉向內室方向，提高了些聲音，“承宇，陳小姐來看你了。”
腳步聲響起，孟承宇從內室走出。他穿著藏青色的家居常服，身姿依舊挺拔，但麵色有些蒼白，更令人心驚的是他那雙眼睛——空洞，缺乏神采，如同蒙上了一層薄霧，看人時沒有焦點。他對“陳霜霜”的到來似乎毫無所覺，隻是依循吩咐走到張靈姝下首坐下，動作略顯僵硬。
“孟…孟小將軍。”趙彥茹起身，依禮問候，心臟卻揪緊了。她努力維持著平靜，從侍女手中接過溫熱的湯碗，親自端到孟承宇麵前的小幾上。
就在她俯身放置湯碗的瞬間，她的手腕無意識地微揚了一下——這是她過去遞東西給親近之人時習慣性的小動作。同時，因動作幅度，她寬大的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了腕間一道極淡的、幾乎看不清的舊痕——那是與孟承宇偷偷比試騎射時，不慎被弓弦劃傷留下的。
孟承宇空洞的目光無意間掃過那道舊痕，又嗅到空氣中那雪梨羹淡淡的、帶著一絲熟悉藥香的甜味，像極了記憶中某個少女曾為他做過的點心味道。他的身體驀地僵了一瞬，瞳孔驟然縮緊，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住了椅子的扶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但這異樣僅僅持續了一瞬。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壓製，他眼中的波動迅速褪去，重新變得空洞茫然，隻是低聲吐出三個字：“…多謝陳小姐。”聲音乾澀，毫無情緒。
然而，這細微的變化，卻沒有逃過一直緊緊盯著他的趙彥茹的眼睛，也同樣落入了主位上看似閒適、實則時刻關注的張靈姝眼中！
趙彥茹心中巨震，如同被重錘擊中！是他！他還有反應！雖然隻是一刹那的本能，但這足以證明，眼前的孟承宇並非真心沉溺，而是身不由己！一股混合著心疼、憤怒與恐懼的情緒湧上心頭，她幾乎要控製不住表情，連忙借著整理袖口的動作低下頭，掩飾瞬間泛紅的眼圈。
就在這時，張靈姝忽然笑著起身：“瞧我，光顧著說話，忘了讓下人備些好茶來。陳妹妹稍坐，我去去就來。”她說著，儀態萬方地走出了正廳，似乎隻是尋常吩咐。
正廳內隻剩下趙彥茹與孟承宇，以及角落裡垂手侍立的侍女。
就在張靈姝身影消失在門外的刹那，孟承宇忽然猛地抬起頭！那雙原本空洞的眼睛裡，竟掙紮著爆發出短暫卻極其清晰的焦急與清醒！他嘴唇無聲地快速翕動，目光死死盯住趙彥茹裙擺附近那盆燒得正旺的炭爐。
趙彥茹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看懂了他的唇語和眼神——“炭盆…燙…小心！”這看似是提醒她離炭火遠些，但那眼神裡的急切分明是在警告她：此地危險，速離！
僅僅兩三秒後，孟承宇便痛苦地皺緊了眉頭，仿佛有無數根針在刺紮他的大腦，他悶哼一聲，猛地低下頭，再抬起時，眼中已恢複了那種令人心寒的木訥與空洞，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清醒從未發生過。
趙彥茹強壓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驚呼，立刻依言向後挪了半步，避開炭盆，同時用儘可能平穩的聲音說道：“多謝孟小將軍提醒，是我疏忽了。”她的聲音微微發顫，後背卻已驚出一層冷汗。
恰在此時，張靈姝端著一盤新茶點走了回來，笑容依舊完美無瑕：“府裡新得的雲片糕，陳妹妹嘗嘗。”她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孟承宇微皺的眉頭，又掠過趙彥茹略顯蒼白的臉和那後退了半步的裙擺，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極淡的疑慮。
剛才孟承宇那瞬間的僵硬和攥拳，她看見了。現在他這頭痛的模樣，以及“陳霜霜”那細微的慌亂…雖然看似合情合理，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卻在她心中悄然滋生。為何承宇唯獨對這個“陳霜霜”會有這些細微的反應？
“承宇近來總是容易頭痛，讓陳妹妹見笑了。”張靈姝笑著打圓場，語氣親昵，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趙彥茹哪裡還敢多待，連忙起身：“孟小將軍既需靜養，妹妹便不打擾了。湯羹還請趁熱用。妹妹告辭了。”她行禮的動作甚至有些倉促。
張靈姝並未強留，微笑著目送她離開。
直到走出孟府大門，坐上馬車，趙彥茹才敢鬆開一直緊握的、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的手。確認了孟承宇的身不由己，卻也讓自己處在了暴露的邊緣。張靈姝那雙看似含笑實則冰冷的眼睛，仿佛一直在背後盯著她。膽戰心驚之感，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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