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也未能洗刷掉的罪證，如同命運的審判書，一字排開在周承業麵前。那柄刻著“承”字的雁翎刀，那件浸滿發妻鮮血的青色長衫，那試圖焚毀的安神藥包，那雙偽造現場的布靴……每一樣，都像是一把重錘，狠狠砸碎了他精心構築的所有謊言和僥幸。
他癱坐在問訊室的冰冷地麵上，先前那份偽裝出來的悲慟與儒雅早已蕩然無存，隻剩下被徹底揭穿後的狼狽、絕望，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他雙手深深插入散亂的花白頭發中，身體蜷縮著，不住地發抖，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仿佛窒息般痛苦。
梁錚、秦泰、元元以及趙彥茹靜靜地站在他麵前，沒有催促，也沒有嗬斥，隻是用那種洞悉一切、冷靜到近乎殘酷的目光注視著他。這種沉默的壓力，遠比疾言厲色的審問更令人難以承受。
良久，周承業終於抬起頭，臉上涕淚縱橫，混著冷汗，糊成了一片。他的眼神渙散，充滿了血絲，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破舊的風箱：
“我說……我都說……是我……是我殺了她……殺了蘇氏……”
他開始了斷斷續續、卻又無比清晰的供述，將那個血腥夜晚的真相，赤裸裸地揭露出來：
“我與蘇氏……成婚十年了。她……她性子太烈，太好強……家裡家外，什麼都要管，什麼都要按她的意思來……我……我早就受夠了！”他的話語中，開始流露出積壓已久的怨懟，“我是堂堂按察司僉事，五品官員！可在家裡，卻要時時看她的臉色！連應酬晚歸，都要被她盤問不休……這哪裡是個家，分明是個牢籠！”
這情感的宣泄，揭示了悲劇的根源之一——長期壓抑的夫妻矛盾和周承業內心的極度不滿。
“半年前……我……我利用職權，在京郊漕運稅銀上，動了些手腳，撈了些銀子……”他提到了犯罪的導火索，“本以為做得隱秘……可……可偏偏被她撞見了！她……她非但不肯替我遮掩，反而勃然大怒，指著我的鼻子罵我貪贓枉法，辱沒門風！她說若此事敗露，我的仕途就完了，周家也完了！”
他的臉上浮現出恐懼與狠戾交織的神情：“我不能讓她毀了我！我不能！我辛辛苦苦熬到這個位置，不能就這麼毀了！所以……所以我起了殺心……”這一刻，所謂的夫妻情分，在個人的前程和私欲麵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不堪一擊。
接著，他詳細供述了作案的全過程，與之前勘察發現的種種細節驚人地吻合：
“案發前那晚……我假意與她和解，說爭吵傷了和氣，親自去廚房……熬了碗安神湯給她，說是讓她安安神，睡個好覺……”他慘笑一聲，“我在湯裡……加了雙倍的藥量……還特意用了她喜歡的密雲蜜棗調味道，她……她毫無防備，都喝了……”
“等她藥力發作，昏睡過去後……我……我從書房取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雁翎刀，還有麻繩……”他的聲音開始顫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恐怖的夜晚，“我先是……用繩子捆了她的手腳……我心裡慌，手抖得厲害，繩子捆得鬆鬆垮垮的……然後……然後我拿了刀……”
他閉上眼，臉上肌肉扭曲，極其痛苦地回憶著：“我……我對著她的胸口……捅了下去……第一刀……她……她好像痛醒了，哼了一聲，眼睛……眼睛睜得那麼大，看著我……我嚇壞了，順手就抓起我放在旁邊的那塊絹帕，塞住了她的嘴……對，就是那塊青色的帕子……塞的時候，我的手……我的手被刀劃了一下，就是這裡……”他抬起左手，指著食指上那道疤痕，印證了秦泰之前的推斷。
“我看她……她還在動，還有氣……我……我慌了，怕她不死……我又……又拿著刀，胡亂地在她身上捅……我不知道捅了多少下……直到……直到她再也不動了……”這解釋了她身上創口為何深淺不一、雜亂無章，唯有最初幾刀穩定。
殺害發妻後，極度的恐懼和冷靜下來的狡詐開始占據上風：
“我看著她……看著滿床的血……我知道……我完了……我必須把事情偽裝起來……”他供述了偽造現場的細節，“我把她的睡裙……往下褪了褪，弄亂，想做成是盜匪劫色的樣子……我把她那個隨身的女包裡的銀鋌拿出來，藏到了書房壁櫃後麵，假裝是劫財……我換上另外一雙不常穿的布靴，在房間裡走了幾步，留下腳印……我還把她的那支銀簪取下，想著以後可以用來栽贓給柳氏……”
最後，是處理罪證和布置後續：
“我把刀、我那件沾了血的衣服、熬藥的藥包、還有那雙踩了腳印的布靴……都包在一起，用油布裹好紮緊……趁天沒亮，從後門溜出去，到了通惠河邊，找了個水深草多的地方……扔了進去……我以為，扔進河裡，就神不知鬼不覺了……”
“回來路上，我遇到了繞路過來的李巡檢……我知道他貪腐的把柄，就威脅他，讓他把那雙我特意準備用來栽贓的布靴拿走藏好……還讓他對那晚的行蹤保密……他不敢不聽我的……”
“之後，我按平時的時間去衙門……假裝辦公……再派人回家‘取公文’……讓他‘發現’蘇氏死了……然後……然後我就去報案了……我以為……我以為我計劃得天衣無縫……”
他供述完了，整個人如同被掏空了一般，癱在地上，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偶爾抑製不住的抽泣。
一樁因貪腐可能暴露而起的殺妻慘案，一場精心策劃卻漏洞百出的罪惡表演，一個司法官員知法犯法、殘忍冷酷的真麵目，終於在這血淚交織的供述中，徹底暴露在陽光之下。
房間內一片寂靜，唯有周承業絕望的嗚咽在回蕩，訴說著人性在欲望和恐懼驅使下，可以墮落至何等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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