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州的清晨,寒意侵肌。
驛站簡陋的房間裡,元元對著銅鏡,小心地將長發綰成利落的發髻,耳邊似乎還回響著昨日書鋪後院那詭異的寂靜與血腥氣。
梁錚早已起身,正站在窗邊,望著外麵逐漸蘇醒的街道,背影挺拔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舊友橫死,謎團重重,即便以他多年官場曆練的心境,也難免被牽動。
“今日先去玉虛觀,”梁錚沒有回頭,聲音低沉地規劃著行程,“玄清道長是昌平一地道教領袖,案發現場的黃符,需得請他辨認真偽。”他頓了頓,補充道,“阿泰和彥茹去尋訪那位薩滿祭司巴圖。雙管齊下。”
元元整理好衣裙,走到他身邊,遞過去一顆薄荷糖:“知道啦,嚴肅大人。開工前先補充點能量。”她眼睛轉了轉,閃過一絲狡黠,“等會兒到了玉虛觀,你看我的。”
梁錚接過糖,看著她靈動的表情,心下明了她又有了什麼“鬼主意”,隻淡淡提醒一句:“莫要太過。”
“放心,我有分寸。”元元笑嘻嘻地,“保證讓那位玄清道長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四人分頭行動。元元與梁錚一路打馬,來到了位於城西的玉虛觀。道觀規模不大,卻古木參天,香火繚繞,自有一股清靜莊嚴的氣象。得知大理寺卿親至,觀主玄清道長親自出迎。他年約五旬,麵容清臒,手持拂塵,步履從容,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彼此見禮後,梁錚依舊是那副冷峻寡言的模樣,直接說明了來意,並出示了那枚從王景胸口取下的仿造黃符。
玄清道長接過符紙,仔細端詳,眉頭漸漸蹙起,但並未立刻言語。
元元見狀,心知這老道見多識廣,心思深沉,若直接詢問,恐怕問不出什麼真話。她眼珠一轉,臉上瞬間堆起天真又帶著點苦惱的神色,湊近玄清道長,聲音清脆地說道:“道長,您給評評理!我家這位夫君啊,”她指了指身旁麵無表情的梁錚,“整天板著個臉,老說我‘迷信’,說求神拜佛不如信他查案。可我這不是想著,給他求張平安符保個心安嘛!道長,您這兒的符籙,真能保平安嗎?靈不靈呀?我想給我家這‘老古板’也求一張,讓他彆總那麼死心眼兒!”
她這番話又快又脆,帶著小女兒的嬌嗔與對夫君的“埋怨”,瞬間將略顯緊張的氣氛打破。玄清道長顯然沒料到這位官家夫人如此跳脫不拘禮數,愣了一下,隨即被元元那生動的表情逗得捋須笑了起來,戒心不由得放鬆了幾分。
“夫人說笑了,”玄清道長語氣和緩了許多,“梁大人秉公執法,自是正氣護身。不過,這祈福禳災,亦是信徒一份誠心。正經的符籙,需以上等桑皮紙為載體,朱砂調和需純淨,最關鍵者,需加蓋我玉虛觀獨有的‘玉虛’朱印,方得靈應。”他指著那符紙上的印鑒位置解釋道。
元元立刻“順杆爬”,從梁錚手中拿過那枚證物符紙,故作驚訝地遞到玄清道長眼前:“啊?是嗎?那道長您看看這張,這紙摸起來糙糙的,像是普通草紙,而且這裡光禿禿的,也沒有您說的那個紅印印呀!這難道不是您觀裡出的嗎?”
玄清道長目光落到那符紙上,臉色微微一變,方才的笑容收斂了,眼神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他支吾了一下,才道:“這……此符紙質低劣,朱砂色澤不正,更無本觀印鑒,絕非出自玉虛觀!定是民間無知之徒仿造之物,褻瀆三清!”他語氣帶著斥責,卻更顯得底氣不足。
元元與梁錚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有問題!這道長反應過度了。
另一邊,秦泰與趙彥茹則尋到了居住在城北角落的薩滿祭司巴圖。巴圖的住處充滿了異域風情,掛著各種獸骨、羽毛和彩布。巴圖本人身材魁梧,麵色黝黑,眼神帶著草原民族的警惕與直率。見到官差,尤其是梁錚那一身生人勿近的冷冽氣息,他更是閉緊了嘴巴,不願多言。
秦泰見狀,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梁錚的肩膀——這動作讓梁錚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對巴圖說道:“巴圖祭司,彆看我們梁大人麵上嚴肅,其實心腸最軟。他家裡也有個小侄子,粘他粘得緊,整天追著他要糖葫蘆吃。梁大人每次休沐,都不忘給帶一串回去呢!”
這話半真半假,梁錚確實會因為元元的念叨讓校尉去買糖炒栗子,但對子侄輩……他慣常是沒什麼表情的。然而秦泰這番看似拉家常的話,卻瞬間拉近了距離。巴圖緊繃的臉色緩和了些,目光在梁錚身上轉了轉,似乎很難將這冷麵官員和“買糖葫蘆的叔叔”聯係起來,但眼神中的戒備確實消減了不少。
他沉默片刻,甕聲甕氣地開口道:“最近……是有個穿青色長衫的人,來我這兒買過幾次羊骨片。說是家裡孩子總夜啼,要刻上保平安的符文,放在枕下鎮一鎮。”他頓了頓,補充道,“那人看著不像本地人,說話文縐縐的,眼神有點飄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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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長衫?”秦泰追問,“可還記得他有什麼特征?”
巴圖努力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裹得挺嚴實,沒看清臉。不過……他付錢的時候,左手袖口抬起,我好像看到他左手手背上,有道淺淺的疤,月牙形狀的。”
這無疑是一條重要線索!趙彥茹立刻拿出畫本,根據巴圖的描述,迅速勾勒出一個穿著青色長衫、身形模糊的男子形象,並在其左手手背上,清晰地標注了一個月牙形的疤痕。
從玉虛觀出來,已是午時過後。元元心裡還惦記著昨日的糖炒栗子,拉著梁錚便往集市方向走。“走嘛,嚴肅大人,忙了一上午,犒勞一下五臟廟!我聽說昌平集市有一家糖炒栗子特彆香,昨晚就想吃了!”
梁錚本想拒絕,他素來不重口腹之欲,更不喜甜食。但看到她亮晶晶的、滿是期待的眼睛,那句“不去”在喉嚨裡轉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後,算是默許。
集市上人來人往,煙火氣十足。那家炒栗子的攤子果然生意興隆,大鐵鍋裡黑色的炒砂裹著油光鋥亮的栗子翻滾,散發出誘人的焦糖香氣。元元擠到攤前,脆生生地對攤主道:“老板,來一份糖炒栗子!多放幾顆,我家夫君愛吃甜的!”她說著,還回頭衝梁錚狡黠地眨眨眼。
梁錚聞言,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低聲道:“我不愛吃甜的。”
元元卻理直氣壯:“我愛吃呀!你陪我吃,一個人吃多沒意思!”她笑嘻嘻地,完全不給他反駁的機會。
梁錚看著她那耍無賴的小模樣,終究沒再說什麼。等到栗子炒好,用油紙袋裝得滿滿當當,遞過來時,那滾燙的溫度讓元元下意識地縮了一下手。梁錚見狀,自然而然地伸手接過,將那袋熱乎乎的栗子穩穩拿在自己手中。
元元心裡一甜,跟在他身邊,迫不及待地剝開一顆栗子。金黃的果肉冒著熱氣,她吹了吹,很自然地遞到梁錚嘴邊:“嘗嘗,快嘗嘗!肯定超甜!就當……就當獎勵你剛才在玉虛觀沒拆穿我裝迷信!”
梁錚腳步微頓,低頭看著遞到唇邊的栗子,又抬眼看了看元元滿是笑意和期待的臉。集市喧囂的人聲仿佛在瞬間遠去,他沉默了一下,終是微微張口,就著她的手,將那顆香甜軟糯的栗子吃了下去。
栗子的甜香瞬間在口中彌漫開來,混合著炒製後的焦香,以及……她指尖殘留的、一絲極淡的薄荷糖清涼。這過於親昵的喂食舉動,讓他耳根有些發熱,但奇異地,昨日至今積壓在心頭的沉鬱,似乎真的被這甜暖的滋味衝散了些許。
“怎麼樣?甜吧?”元元仰著臉問,笑得像隻可愛的貓。
“……嗯。”梁錚低低應了一聲,目光移開,繼續往前走,但腳步卻似乎比剛才輕快了些。
這時,秦泰夫婦尋了過來,正好看到梁錚接過元元遞去的栗子,以及元元踮腳喂他吃栗子的那一幕。秦泰促狹地吹了聲口哨,笑道:“兄長,查案呢,注意點形象啊!這光天化日的……”
元元臉一紅,卻嘴硬道:“形象哪有線索重要!彥茹,快,畫像畫好了嗎?那月牙疤才是關鍵!”
趙彥茹笑著將畫好的草圖遞給梁錚。元元湊過去一看,立刻指著那月牙疤道:“你們看這疤!位置和形狀……會不會和通州案那個李巡檢有關?我記得他手上也有道疤……”
梁錚接過畫像,仔細審視,搖了搖頭,冷靜地分析道:“不像。李巡檢的月牙疤在右手,此人疤痕在左手。並非一人。”他的目光重新變得銳利,“但此人頻繁購買羊骨片,又刻意遮掩容貌,嫌疑重大。需儘快查明其身份。”
與此同時,元元並未放鬆對那枚黃符的研究。她憑借家傳中醫知識,對符籙符文亦有涉獵。她再次拿出那枚符紙,指尖順著朱砂的筆觸勾勒,忽然“咦”了一聲。
“梁錚,你看這裡!”她指著符咒開頭的兩個核心文字,“‘敕令’!這兩個字寫反了!真正的道士畫符,溝通天地神靈,‘敕令’二字是號令的關鍵,絕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凶手要麼是完全不懂符籙的門外漢,要麼……”她眼神一凜,“是故意畫反,想施行‘反向詛咒’,其心更為歹毒!”
梁錚點頭,立刻吩咐隨行校尉:“立刻去查,昌平州內外,有哪些人略懂符籙之道,尤其是那些非道觀出身、行走民間的術士、居士之流!”
而趙彥茹那邊,也傳來了新的消息。她借著之前給幼子辦滿月酒時,結識了幾位本地商戶的人脈,找到了相熟的一家酒坊老板。閒聊中得知,就在三日前,確實有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人,來店裡買了十斤酸棗酒,結賬時還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老板,你說這酸棗酒要是摻了點彆的東西,給孩子喝了……會怎麼樣?”
秦泰一聽,立刻對梁錚道:“梁兄!烏頭毒性烈,常需以酸棗酒送服,既可緩解其對腸胃的強烈刺激,又能助藥力發散。此人購買酸棗酒,又詢問孩童飲用之事,其心可誅!他很可能就是殺害王景的凶手!”
兩條線索,黃符與青衫人,開始逐漸交織。玉虛觀的玄清道長為何對仿造符籙反應異常?那個手有月牙疤、購買羊骨片和酸棗酒的青衫人究竟是誰?他與王景口中的“礦難”又有何關聯?
迷霧之後,真相的影子似乎越來越近,卻又牽扯出更深的黑暗。梁錚握緊了手中的畫像,目光投向昌平州連綿的遠山,那裡,是否也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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