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謙的崩潰招供，如同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徹底攪渾了昌平州這潭看似平靜的水。私挖皇家礦脈、賄賂官員、隱瞞真相……永樂十四年那場所謂的“礦難”，其下隱藏的汙穢與血腥，已然露出了猙獰的一角。然而，張謙雖承認了貪腐，卻將殺人的主要罪責一股腦推給了已死的李老道和嫌疑重大的玄清，聲稱自己隻是收錢辦事，對後續的滅口行為“毫不知情”。
“他這話，最多隻能信五分。”回到驛站，秦泰灌下一杯冷茶，眉頭緊鎖，“貪贓枉法他認了，但殺人滅口，他未必乾淨。尤其是王景和李老道的死，時間點如此接近，他若毫無察覺，反倒不正常。”
梁錚坐在窗邊，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這是他在深度思考時不自覺的小動作。“張謙是關鍵人物，但非唯一突破口。李老道體內的蒙汗藥，來源查清了嗎？”
趙彥茹聞言，立刻拿出她的線索記錄本。“正要說明。我今日去了昌平幾家較大的藥鋪，借著之前為孩子們備些常用藥材的人情，掌櫃們倒也願意透露一二。其中‘濟世堂’的掌櫃明確說，就在李老道死前三日，玉虛觀的青薇道姑，確實去他那裡買過三次劑量的蒙汗藥，理由是‘觀中藏書閣鼠患嚴重，需藥鼠’。”
“青薇道姑？”元元回憶著，“是玄清道長身邊那個總是低眉順目、不太起眼的年輕道姑？”
“正是她。”趙彥茹點頭，“而且掌櫃的記得，她第二次來買時，神色有些慌張，還特意問了句‘這藥若是人誤食了，會不會傷身子？’”
“藥鼠？”元元挑眉，法證人員的直覺讓她敏銳地抓住了矛盾點，“道觀藥鼠，通常用砒霜一類更具殺傷力的毒藥，見效快。用蒙汗藥……藥效慢，且未必能致命，更像是為了活捉或者暫時製服什麼。她這理由，站不住腳。”
梁錚眼神一凜：“立刻傳訊青薇。”
玉虛觀內，氣氛比往日更加壓抑。青薇被帶到偏殿問話時，臉色蒼白，手指緊緊絞著道袍的袖口，眼神躲閃，不敢與人對視。
梁錚依舊負責主問，語氣冷峻，帶著無形的壓力。元元則在一旁，仔細觀察著青薇的每一個細微反應。
“青薇道姑，”元元率先開口，語氣刻意放得輕鬆，帶著點自來熟和求助的意味，“有個事兒想請教您。我家這位夫君吧，”她指了指梁錚，“總嫌我膽子小。您說，要是遇到老鼠，該怎麼辦呀？我聽說用蒙汗藥就行？”
青薇沒想到元元會問這個，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答：“是……是的，姑娘。用蒙汗藥拌在食餌裡即可。不過……不過得小心放置，莫要讓孩童或是不相乾的人誤食了。”她回答得中規中矩，但提到“誤食”時，眼神明顯閃爍了一下。
元元立刻抓住這個話題，故作驚恐地瞪大眼睛：“哎呀！誤食？那可太嚇人了！我聽說，還有人用蒙汗藥先迷暈了人，再縱火偽造現場呢！這不是害人性命嗎？想想都可怕！”她一邊說，一邊緊緊盯著青薇。
果然，青薇聽到“迷暈了人，再縱火”幾個字，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幾乎站立不穩。“我……我不知道……姑娘莫要胡說……”
梁錚見時機已到，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直射青薇：“青薇！李老道死前當晚，有人親眼見到你給他送去茶水！說！茶水裡是否下了蒙汗藥？！”
這一聲厲喝如同驚雷，徹底擊潰了青薇本就脆弱的心防。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淚瞬間湧了出來，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是……是觀主……是玄清師伯逼我做的！他說……他說如果我不照做，就把我弟弟賣到礦洞裡做苦力！我爹娘早逝，就剩下這麼一個弟弟了……我不能……我不能讓他出事啊！嗚嗚嗚……”
她哭得撕心裂肺，將玄清的威脅和盤托出。原來，青薇並非自願出家，乃是家道中落，被遠房族叔玄清“收留”在觀中，實則如同婢女。玄清以她唯一的親弟弟相要挾，逼迫她購買蒙汗藥，並在李老道察覺不對、想要向梁錚等人透露更多內情時，騙其飲下摻了藥的茶水，使其昏迷，隨後玄清才親自縱火，偽造了符籙失靈的現場。
審問完畢，讓人將幾乎虛脫的青薇帶下去看管後，元元也累得長舒一口氣，靠在了椅背上。這一整日的神經緊繃，加上麵對嫌疑人時的演技消耗，讓她感到一陣疲憊。
梁錚遞給她一杯溫水，聲音比平日緩和了些：“喝點水。你方才裝膽小，裝得……還挺像。”
元元接過水杯，喝了一大口，聞言忍不住笑了，帶著點小得意：“那當然，我可是‘演技派’！不過還是不如你厲害，你一皺眉，聲音一沉，青薇就直接嚇哭了。”她頓了頓，看著梁錚依舊緊鎖的眉頭，輕聲道，“你也辛苦了，要是累了，就先歇會兒？”
梁錚在她旁邊的椅子坐下，搖了搖頭，目光落在她帶著倦意的臉上：“我無妨。倒是你，若是累了，便先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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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累，”元元立刻坐直身體，精神似乎又回來了，“跟你一起查案，有意思。”這話她說得真心實意。雖然危險辛苦，但這種抽絲剝繭、追尋真相的過程，以及身邊有這個看似冷硬實則細心可靠的伴侶並肩，讓她覺得充實而溫暖。
晚上回到驛站房間，元元一邊泡著腳緩解疲勞，一邊跟梁錚閒聊起現代的刑偵劇。“我記得有個案子，凶手也是利用宗教儀式做偽裝，搞得神神鬼鬼的，結果就因為不懂儀式裡一個特彆細微的環節，用了錯誤的順序，結果被警察一眼看穿。就跟咱們這個案子似的，玄清他們模仿薩滿儀式、道教符籙，卻連基本的符文都畫反了，羊骨片也刻錯，破綻百出。”
梁錚坐在桌邊，就著燭光擦拭著他的佩劍，聞言動作頓了頓，抬頭看她，眼中帶著一絲好奇：“那劇裡的警察，最後是如何確定凶手的？”
“靠證據鏈呀！”元元來了精神，雙腳在熱水裡愉悅地晃了晃，“就像我們串糖葫蘆，得一顆顆串牢，不能斷。黃符的來源、蒙汗藥的來源、殺人的動機、還有那關鍵的皇家礦石，把這些一顆顆證據‘山楂’用邏輯的‘竹簽’串起來，指向性就明確無比了，玄清就是想賴也賴不掉！”
梁錚聽著她這生動又帶著點孩子氣的比喻，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點了點頭：“你這個比喻，倒也貼切。”他發現，元元總有辦法用她那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新奇想法和鮮活語言，讓他緊繃的思緒得到片刻的鬆弛。
而青薇的供詞，還帶來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新線索。她哭泣著提到，玄清最近行事越發詭秘，常常獨自一人前往後山一個廢棄的山洞，有一次她偷偷跟隨，聽到玄清在裡麵窸窸窣窣，自言自語說什麼“得把這些東西藏好，絕不能讓秦僉事和他那會畫畫的夫人找到……”
趙彥茹得到這個消息，立刻讓青薇詳細描述了山洞的位置和周邊環境特征，憑借其出色的空間想象和繪畫能力，迅速勾勒出一幅精確的後山山洞位置及地形圖。
秦泰當即帶領一隊精銳校尉，按照圖紙指引，連夜突襲了那個山洞。果然，在一個隱蔽的石縫裡，他們找到了一個用油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布囊。
打開布囊，裡麵的東西讓秦泰瞳孔一縮——幾塊雕刻著錯誤符文的木製、石製模板，用於批量製作仿造符籙、一個貼著“烏頭”標簽的小瓷瓶，裡麵還剩半瓶粉末，以及一張寫滿了字的紙。
那張紙，清晰地列著：
王景：已處置家神索命）。
李老道：已處置符失靈，火劫）。
張謙：下一個。偽造成“鬼火勾魂，心神俱喪”。
鐵證如山！這張“殺人事宜表”徹底坐實了玄清就是連環殺人案的主謀！而他下一個目標，果然是名單上的州吏張謙！
“立刻加派人手，嚴密保護張謙！同時，準備抓捕玄清！”梁錚接到秦泰帶回的證據，當即下令，聲音冷冽如冰。
然而，就在他們調兵遣將，準備對玄清布下天羅地網之時，留守張謙家外的校尉，卻發來了最緊急的訊號——張謙家後院，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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