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卻驅不散籠罩在京城上空的疑雲。梁錚與元元決定親自前往那座名為“蓮華”的寺廟一探究竟。為免打草驚蛇，二人換上尋常富家子弟的服飾，隻帶了少數幾名精乾護衛，悄然出城。
城郊，蓮華寺坐落在一片幽靜的山坳之中。遠遠望去，寺廟規模不大，灰牆黑瓦，與尋常寺院並無二致。然而，越是靠近，一種莫名的壓抑感便愈發清晰。寺門前竟已排起了長隊，男女老少皆有，個個麵色虔誠，甚至帶著一種狂熱的期待，與殮房中那三具屍體安詳的神情隱隱相似。
“香火竟如此鼎盛？”元元低聲訝異，這偏僻寺廟的人流量，堪比城中名刹。
梁錚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人群和寺院格局，低聲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小心些。”
兩人混在香客中進入寺門。院內煙霧繚繞，濃鬱的檀香幾乎令人窒息。正殿內，供奉的並非常見的佛祖或菩薩，而是一尊麵容模糊、手拈枯蓮、寶相卻透著幾分邪異的玉像。殿內香客們匍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詞，仔細聽去，竟是“祈求聖女庇佑，淨化煞氣”之類的禱詞。
一位身披金黃色袈裟、麵容慈和、眼神卻異常清亮銳利的中年僧人——慧能大師，正站在玉像旁，為信眾講法。他聲音洪亮，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力：
“……眾生皆苦，皆因身染煞氣，蒙蔽靈台。我蓮華宗聖女，乃上古蓮華轉世，心懷慈悲，願以無上法力，淨化世間煞氣……凡誠心皈依，供奉香火，皆可得聖女庇佑，遠離災厄，甚至……窺得長生之門徑……”
“長生？”元元心中冷笑，這騙術倒是古今通用。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四周，目光很快被殿角一個巨大的青銅香爐吸引。爐內插滿了粗壯的線香，煙霧正是由此而來。她借口被煙嗆到，靠近香爐，假意用帕子掩住口鼻，另一隻手卻極快地用特製的小銀鏟，在香爐邊緣不易察覺地刮取了一些香灰，藏入袖中。
就在她完成動作，準備退開時，慧能大師的目光似乎無意間掃過她這邊，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看穿人心，讓元元心頭莫名一緊。
梁錚則更關注殿內牆壁上的壁畫和懸掛的經幡。上麵繪滿了各種蓮花圖案，但形態都與枯蓮紋不同，顯得聖潔而充滿生機。然而，在幾處不起眼的角落，他同樣發現了那種扭曲的枯蓮紋，像是某種不和諧的印記，隱匿在光明之下。
與此同時，秦府卻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秦泰剛伺候趙彥茹服下湯藥，看著她呼吸略微平穩，昏沉睡去，這才輕手輕腳地走出臥房，眉宇間的疲憊與陰鬱揮之不去。就在他準備去書房處理積壓公務時，管家來報，戶部侍郎府上的管家求見。
來者是個滿麵堆笑的中年人，身後還跟著一名低著頭、身段窈窕的少女。
“秦大人安好，”那管家躬身行禮，語氣討好，“我家老爺聽聞夫人鳳體違和，大人您政務繁忙，還要親自照料，實在辛苦。特命小的送來一名伶俐懂事的丫頭，名喚翠珠，略通醫理，性子溫順，留在府中，也好替大人分憂，照料夫人起居，免得大人過於操勞。”
話說得冠冕堂皇，但“略通醫理”、“性子溫順”、“分憂”這些字眼，背後的含義在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是看趙彥茹病重，來塞人了，美其名曰伺候病人，實則就是為續弦做準備。
秦泰本就因趙彥茹病情加重、凶手未明而心緒惡劣，此刻聽到這話，那雙鳳眸瞬間結冰。他甚至沒看那少女一眼，目光如刀般釘在戶部侍郎的管家臉上。
那管家被看得渾身發毛，強撐著笑容，還想再說些什麼。
突然，秦泰出手如電，眾人隻覺眼前一花，也沒見他如何動作，那管家頭上束發的一根普通木簪便已到了他手中。下一刻，“哢嚓”一聲脆響，木簪在他指間應聲而斷，木屑簌簌落下。
整個前院瞬間鴉雀無聲。
秦泰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錦衣衛都指揮同知特有的冰冷煞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裡撈出來的：“回去告訴你家老爺，我秦泰的妻子，隻有臥房裡的趙彥茹一人。她的病，我會治；她的人，我自會照料。不勞外人費心。”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嚇得臉色慘白的管家和瑟瑟發抖的少女，最終落回管家臉上，語氣平淡卻令人膽寒：“若再讓我聽到類似的話，或者看到不該出現在秦府的人……我不介意讓貴府上下，都去詔獄體驗一下，什麼叫真正的‘分憂’。”
那管家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連滾帶爬地帶著人走了，連句完整的話都沒敢再說。
秦泰麵無表情地將斷簪扔在地上，仿佛隻是拂去了一粒塵埃。他轉身，對噤若寒蟬的府中下人道：“都聽清楚了？夫人需要靜養，任何外人，未經我允許，不得踏入內院半步。”
處理完這不愉快的小插曲，秦泰回到臥房。室內藥香彌漫，趙彥茹依舊昏睡著，臉色蒼白得透明。他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握住她露在錦被外、瘦得見骨的手，方才在外麵的所有冷硬與煞氣，瞬間消散殆儘，隻剩下滿眼的痛楚與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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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茹……”他低聲喚著，指尖輕輕撫過她因毒性侵蝕而略顯乾燥的唇瓣，“他們不知道，我秦泰心裡，早就裝不下彆人了。”
昏睡中的趙彥茹似乎有所感應，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
秦泰將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聲音低沉而堅定：“不管你是‘陳霜霜’的樣子，還是想換回你自己……我要的，從來都隻是你趙彥茹這個人。快點好起來，我帶你去找婪婆，我們換回來，你想做什麼，我都陪你。”
梁府內，元元正在她的小藥房裡，對從蓮華寺帶回的香灰進行緊急檢驗。她將香灰溶於特製的藥水中，仔細觀察其顏色變化，又用銀針、試紙反複測試。
結果讓她脊背發涼。
“梁錚！”她拿著變色的試紙和沉澱出詭異色澤的藥水，找到正在分析死者關聯的梁錚，“香灰裡有毒！雖然劑量極其微弱，但成分和死者眉心殘留的汁液、還有彥茹體內的慢性毒素，同出一源！是那種未知的陰寒植物毒素，混合了少量的曼陀羅粉末！”
她語氣急促，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他們……他們竟然在香火裡下毒！通過每日的焚香禱告，讓毒素隨著呼吸緩慢侵入信徒體內！這根本不是在祈福，而是在篩選！他們在用這種慢性毒，篩選出那些對毒素反應敏感、或者體內原本就有暗疾的‘煞氣攜帶者’！”
這個發現，讓蓮華寺的慈善外衣被徹底撕開，露出了其下隱藏的猙獰毒牙。所謂的“淨化煞氣”，很可能就是將這些被篩選出來的目標，以“枯蓮紋”的方式“清除”！
梁錚放下手中的卷宗，眼神冰冷：“果然如此。利用宗教控製人心，再用毒物篩選清除目標……好一個‘蓮華宗’！”他看向元元，“我們必須儘快找到他們的毒物來源，以及他們是如何確定最終清除目標的名單。”
元元卻忍不住想到秦府那一幕，歎了口氣：“剛才回來時，聽說戶部侍郎派人去秦府……被秦泰直接攆出去了。彥茹還躺在病床上，這些人就……”她搖了搖頭，對梁錚吐槽道，“我知道老夫人、還有那些官員可能也是‘好意’，覺得人生漫長，總要續弦傳承香火。可彥茹還活著啊！在他們眼裡，女性難道就隻是傳宗接代的工具嗎？這種冷漠，我真受不了。”
梁錚沉默片刻，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歎了口氣：“世道如此，觀念根深蒂固。秦泰能做到這一步，已屬異數。我們能做的，就是守住本心，儘快破案，保住彥茹的性命。”他理解元元的現代觀念與這時代的衝突，心中亦有無力感，但更多的是守護的決心。
窗外，天色再次陰沉下來，山雨欲來。蓮華寺的迷霧被撥開了一層，卻顯露出其下更深的黑暗與險惡。而病榻上的趙彥茹，似乎也因與那寺廟隱晦的關聯，被卷入了這場針對“煞氣”的清洗風暴之中，處境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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