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十這天,老陳頭起了個大早。他站在自家院子裡,呼出的白氣在清晨的冷空氣中凝結成霧。東邊的天空剛泛起魚肚白,遠處的山巒還沉浸在靛藍色的陰影裡。老陳頭搓了搓粗糙的雙手,心裡盤算著今天要去女兒家吃殺豬飯的事。
"秀蘭嫁過去都半年了,這還是頭一回正式請我去。"老陳頭自言自語道,聲音裡帶著幾分期待,又夾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女兒陳秀蘭嫁到了幾十裡外的劉家村,女婿劉誌強是個老實巴交的後生,家裡有幾畝好田,日子過得去。老陳頭從牆角的木箱裡翻出一件半新的藏青色棉襖,這是去年女兒給他做的,他一直舍不得穿。
"爹,您今天真要去啊?"兒子陳鐵柱揉著眼睛從裡屋走出來,"昨兒夜裡又下霜了,路上滑得很。"
"去,怎麼不去?"老陳頭瞪了兒子一眼,"你姐特意托人帶話來的,我能不去?"
鐵柱撇撇嘴沒再說話。他知道父親和姐姐之間有些說不清的隔閡,自從姐姐出嫁後,父親嘴上不說,心裡卻總是惦記著。
老陳頭收拾停當,往布袋裡裝了兩塊自家醃的臘肉和一小壇米酒,算是給女兒帶的禮物。臨出門前,他又回頭看了眼掛在堂屋正中的老伴的遺像,心裡突然湧上一陣說不出的滋味。
"走啦。"他衝兒子擺擺手,踏上了通往劉家村的小路。
冬天的田野空曠寂靜,田埂上的枯草覆著一層白霜,踩上去發出細碎的聲響。老陳頭走得很快,不到一個時辰就看見了劉家村的輪廓。村口那棵老槐樹光禿禿的枝丫伸向天空,像一隻乾枯的手。
"陳叔來啦!"剛進村,就有相熟的村民打招呼。老陳頭點頭應著,心裡卻莫名有些發緊。女兒的新家就在村東頭,是一棟翻新過的磚瓦房,比老陳頭家的土坯房氣派多了。
"爹!"秀蘭早就等在門口,看見父親的身影,連忙迎上來。她穿著件紅棉襖,臉被冷風吹得通紅,眼睛裡閃著光。
老陳頭突然覺得喉嚨發緊,隻是悶悶地"嗯"了一聲,把帶來的東西遞給女兒。
院子裡已經熱鬨起來,幾個漢子正在宰殺一頭肥豬,血水流了一地,冒著熱氣。女婿劉誌強正和幾個年輕人忙活著,看見嶽父來了,趕緊擦了擦手過來問好。
"爹,進屋坐,外頭冷。"秀蘭拉著父親的手往屋裡走。
堂屋裡已經擺好了幾張桌子,幾個婦女在忙著準備飯菜。老陳頭被讓到上座,親家公劉老漢陪著說話,不時給他添茶。
"親家,今天可得多喝幾杯。"劉老漢笑眯眯地說,"自家釀的高粱酒,勁道足著呢。"
老陳頭點點頭,眼睛卻不時瞟向在廚房忙碌的女兒。秀蘭似乎比出嫁前瘦了些,但精神很好,指揮著幾個妯娌乾活,儼然已經有了當家主母的樣子。
中午時分,宴席開始了。大碗的豬肉、血腸、酸菜燉粉條擺滿了桌子,酒過三巡,氣氛漸漸熱鬨起來。老陳頭多喝了幾杯,黝黑的臉上泛起紅光。
"爹,您少喝點。"秀蘭走過來,輕輕按住父親的酒杯。
"咋的?嫌你爹給你丟人了?"老陳頭突然提高了聲音,引得旁邊幾桌人都看過來。
秀蘭的臉一下子漲紅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您年紀大了,喝多了傷身子。"
"我身子好著呢!"老陳頭一仰脖又乾了一杯,"在你婆家,連口酒都不讓喝了?"
劉誌強趕緊過來打圓場:"爹,秀蘭是關心您。來,我陪您喝。"
老陳頭卻不領情,借著酒勁把積壓了半年的不滿都倒了出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現在知道管你爹了?當初非要嫁這麼遠,一個月都回不了一次家!"
秀蘭的眼圈一下子紅了:"爹,您說的這是什麼話?我不是經常托人給您帶東西嗎?"
"東西?我要那些東西乾啥?"老陳頭越說越激動,"你娘走得早,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就圖你嫁得遠遠的?"
宴席上的歡笑聲漸漸低了下來,所有人都尷尬地看著這父女倆。秀蘭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轉身跑進了裡屋。
劉誌強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不知該勸嶽父還是去追妻子。最後還是劉老漢出麵,把老陳頭拉到一旁,又讓人去安慰秀蘭。
下午的宴席在詭異的氣氛中繼續著。老陳頭悶頭喝酒,誰也不理。秀蘭再出來時,眼睛腫得像桃子,卻強撐著笑臉招呼客人。
太陽西斜時,客人們陸續告辭。老陳頭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要走。
"爹,天都快黑了,您今天就住這兒吧。"秀蘭拉住父親的手臂,聲音裡帶著哀求。
"不用,我認得路。"老陳頭甩開女兒的手,"我還沒老到要人照顧的地步。"
"可是..."秀蘭急得直跺腳,"這大冬天的,路上不安全。再說您喝了這麼多..."
"咋的?我連自己家都回不去了?"老陳頭瞪著眼睛,"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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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強走過來:"爹,要不我送您回去?"
"用不著!"老陳頭一擺手,徑直朝門外走去,"我走了二十年的夜路,閉著眼都能摸回家!"
秀蘭追到院門口,眼淚又下來了:"爹,您彆這樣...路上小心點..."
老陳頭頭也不回地擺擺手,大步流星地走上了村外的小路。冷風吹在發熱的臉上,讓他稍微清醒了些,但心裡的那股無名火卻怎麼也消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