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光明把最後一個紙箱從父親的書房搬出來時,汗水已經浸透了他的襯衫。三月的天氣還帶著涼意,但他的後背卻黏糊糊的,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順著脊椎往下爬。他放下箱子,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目光落在書桌抽屜的縫隙間——那裡露出一角泛黃的紙片。
父親去世已經一周了,作為獨子,整理遺物的任務自然落在他肩上。這套老房子即將出售,所有的東西都要分類處理:捐掉、扔掉,或者——極少數的——留下。
何光明拉開抽屜,裡麵堆滿了各種收據和過期證件。他隨手翻檢著,直到手指碰到一個硬質的邊角。那是一張老照片,邊緣已經卷曲發黃。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來,對著窗外的光線查看。
照片中,年輕的父親站在一棟陌生的老宅前,臉上掛著何光明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背景是一棟灰白色的兩層洋房,尖頂,拱形窗戶,門廊的柱子已經有些歪斜。父親穿著何光明從未見過的米色風衣,左手插在口袋裡,右手舉著,似乎在向拍照者揮手。
但讓何光明呼吸一滯的是照片的右上角——二樓右側的窗戶裡,有一個模糊的、灰白色的人影。那不像反光,也不像汙漬,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形輪廓,似乎正俯視著站在門前的父親。
何光明翻過照片,背麵用褪色的藍墨水寫著日期:1983.10.17,以及一個地址:青林路44號。
他的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父親從未提起過這個地方,也從未有過這樣一件風衣。何光明把照片湊近眼睛,試圖看清窗戶裡的人影,但越看越覺得那輪廓似乎在變化,仿佛正在慢慢轉頭看向鏡頭。
一陣冷風從半開的窗戶吹進來,何光明猛地打了個寒顫。他迅速把照片塞進自己的錢包,像是害怕被什麼人看見似的。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投下的影子在書房地板上扭動,如同無數伸展的手指。
第二天是周六,何光明驅車前往郊區的青林路。導航顯示這條路位於城市邊緣,靠近已經廢棄的老工業區。隨著建築物逐漸稀疏,道路也變得崎嶇不平。路兩旁的樹木越發高大茂密,陽光被切割成碎片,在擋風玻璃上閃爍不定。
"前方500米右轉,目的地將在左側。"導航的機械女聲宣布。
何光明減速轉彎,輪胎碾過鋪滿枯葉的路麵,發出令人不適的脆響。青林路比想象中還要荒涼,兩側的房屋大多門窗緊閉,有些顯然已經多年無人居住。路牌已經鏽蝕,但還能辨認出"青林路"的字樣。
44號出現在左側,被高大的灌木叢半掩著。何光明把車停在路邊,下車時聞到了一股潮濕的黴味,混合著某種若有若無的腐臭。他撥開擋路的樹枝,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認出了照片中的建築——那棟灰白色的兩層洋房,隻是比照片中更加破敗。
門廊的柱子傾斜得更厲害了,外牆的漆大麵積剝落,露出下麵發黑的木板。二樓的拱形窗戶玻璃破碎了幾塊,像是一排殘缺的牙齒。前院的雜草幾乎有半人高,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何光明站在門前,突然不確定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父親已經去世,這張老照片和這棟房子又能告訴他什麼?但某種難以名狀的衝動驅使著他向前走去。他掏出手機,對比著照片和眼前的建築——角度完全一致,這就是照片中的地方。
門沒鎖。何光明輕輕一推,伴隨著刺耳的吱呀聲,門向內打開了。一股更濃重的黴味撲麵而來,夾雜著灰塵和某種他說不上來的氣味,像是久不通風的地下室。陽光從門縫斜射進去,照亮了漂浮的塵埃。
"有人嗎?"何光明下意識地問道,隨即為自己的愚蠢感到尷尬。這地方顯然空置多年。
他邁過門檻,木地板在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門廳裡空蕩蕩的,隻留下一圈圈深色的痕跡,顯示這裡曾經擺放過的家具位置。牆紙卷曲剝落,露出下麵發黃的牆麵。何光明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整個一樓的所有鏡子都被取走了,隻留下牆上清晰的掛痕。
他慢慢走向樓梯,每走一步都讓地板發出抗議般的聲響。樓梯扶手上的灰塵被擦去了幾道,似乎最近有人扶過這裡。何光明的心跳加快了,他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儘管是白天,但室內的光線出奇的暗。
二樓走廊兩側有幾扇門,都緊閉著。何光明徑直走向右側——照片中出現人影的那個房間。門把手冰涼,轉動時發出乾澀的摩擦聲。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這是一間臥室,或者說曾經是。現在隻剩下一個鏽蝕的鐵架床,床墊早已不知去向。牆角的衣櫃門半開著,裡麵空空如也。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扇拱形窗戶——正是照片中出現人影的地方。
何光明走到窗前,窗玻璃上積了厚厚一層灰,但有一塊被擦過的痕跡,形成一個手掌大小的清晰區域,似乎有人曾站在這裡向外張望。他不由自主地模仿那個動作,透過乾淨的部分看向外麵的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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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一瞬間,他的手電筒突然熄滅了。
"該死。"何光明拍了拍手機,但手電筒功能毫無反應。他低頭檢查設置,再抬頭時,餘光瞥見衣櫃門的位置變了——現在幾乎完全打開了。
何光明僵在原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脊背。他確信自己剛才看到的是半開,而現在衣櫃門大開,黑洞洞的內部像是某種邀請,或是威脅。
他強迫自己走向衣櫃,手電筒突然又亮了起來,刺眼的光線讓他眯起眼睛。衣櫃裡確實空無一物,但內壁上布滿了劃痕,有些還很新。何光明湊近查看,發現那些劃痕組成了重複的圖案——許多雙眼睛,有的睜著,有的閉著,密密麻麻地覆蓋了整個衣櫃內壁。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何光明喃喃自語,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裡顯得異常響亮。
他退後幾步,決定檢查其他房間。走廊儘頭的門通向一個小閣樓,樓梯更加狹窄陡峭。何光明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上去看看。閣樓比樓下更加悶熱,空氣凝滯不動,充滿了木材腐朽的氣味。
閣樓中央放著一張老式木桌,桌上是一台古老的相機,旁邊散落著幾個顯影盤和幾瓶已經乾涸的化學藥劑。牆上釘著幾十張照片,大多已經褪色發黃。何光明走近查看,胃部突然一陣絞痛——這些照片全都是不同的人站在門前的合影,姿勢各異,但都有一個共同點:每張照片的背景窗戶裡,都有那個模糊的人影。
最令人不安的是,何光明認出了其中幾個人——本市幾年前失蹤的幾位居民,新聞曾經報道過。他們的照片怎麼會在這裡?誰拍的這些照片?父親又為什麼會出現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