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有個稻草人,沒有臉。
它穿著老爺爺的舊衣服,戴著破草帽,兩根竹竿交叉成十字架撐起空蕩蕩的衣袖。最讓人不安的是頭部——本該有張畫著五官的麻布臉,卻什麼也沒有,隻有一捆紮緊的稻草突兀地頂在領口上方。
小遠每次放學經過都會加快腳步。
那是去年秋天立起來的。村長說最近烏鴉多,糟蹋糧食,得有個稻草人守著村口那片稻田。王老漢就紮了這個,但還沒畫臉就中風倒了,稻草人就這麼立在了那裡,沒有麵容。
“遠娃子,彆老盯著那東西看,”奶奶拽著他胳膊往家拉,“沒臉的玩意兒,看多了魂會被勾走。”
小遠十一歲,父母年初去深圳打工,說年底回來,現在稻子都黃了三次了,他們還沒回來。他和奶奶住在村西頭的老屋裡,每天要走兩裡路去鄰村上學,稻草人是必經之路。
起初他隻是覺得那稻草人有點怪,後來漸漸發現了不對勁。
第一個發現的是位置。
明明頭天晚上看見稻草人是麵向東邊的,第二天早上卻變成了麵向西。小遠問過奶奶,奶奶說肯定是風吹的。但小遠試過,那稻草人插得很深,他用力推都推不動。
第二個是衣服。
九月的一天突然下暴雨,小遠跑回家渾身濕透。雨停後他經過稻草人,驚訝地發現那身舊衣服竟然是乾的,連草帽都沒有淋濕的痕跡。而周圍的稻穗上還掛著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最讓他不安的是上周二。
他放學晚了些,天擦黑才走到村口。遠處稻草人隻是一個黑黢黢的影子。小遠低著頭加快腳步,忽然聽到輕微的“哢嚓”聲。
他抬頭,看見稻草人的手臂——那根竹竿做的手臂,居然緩緩抬了起來,指向東南方向。
小遠嚇得拚命往家跑,一路沒敢回頭。
第二天他去上學時,特意繞到稻草人後麵。一切如常,竹竿手臂好好地交叉在胸前。但他注意到,稻草人指的方向,正是村後那片荒廢的梯田,大人們從來不讓孩子去那裡玩。
“奶奶,村後的梯田為什麼荒了?”晚飯時小遠問。
奶奶盛粥的手頓了頓:“沒水了,種不了稻子,就荒了。”
“為什麼沒水?”
“井乾了。”奶奶把粥碗重重放在桌上,“問這麼多乾嘛?吃飯。”
小遠不敢再問,但夜裡躺在床上,他聽見奶奶在裡屋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娃子好像對那裡感興趣了...得想個辦法...”
接下來幾天,小遠刻意觀察稻草人。
它確實在悄悄移動。雖然變化微小,但每天麵向的方向都不同,像是在緩慢地轉動。周五放學時,他確信稻草人已經完全麵朝那片荒廢的梯田了。
周六早上,小遠被窗外烏鴉叫聲吵醒。他推開窗,看見十幾隻烏鴉在村口上空盤旋,卻不敢降落。稻草人依然指向梯田方向,紋絲不動。
好奇心終於戰勝了恐懼。
小遠溜出家門,繞過村口,沿著田埂向荒梯田走去。越靠近那片區域,周圍的稻田越稀疏,最後完全變成了枯黃的荒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怪的鐵鏽味。
梯田已經完全荒蕪,雜草叢生,一層層的田埂像巨大的台階通向山坡。最讓人不解的是,每層梯田的土埂上都插著小小的木牌,密密麻麻,像是墓碑。
小遠爬上第一層梯田,蹲下看最近的一塊木牌。上麵沒有字,隻刻著一個奇怪的符號,像是彎彎曲曲的蟲子。他伸手想摸摸,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遠娃子!誰讓你來這的!”村長怒氣衝衝地跑來,一把拽住他胳膊,“這地方不能來,快回去!”
小遠從沒見過村長這麼慌張。他被強行拉回家,奶奶什麼都沒說,隻是重重地關上了大門。
那天夜裡,小遠發燒了。
他夢見自己站在荒梯田裡,四周插滿木牌,稻草人站在最高一層俯視他——雖然沒有臉,但小遠能感覺到它在“看”著自己。稻草人抬起竹竿手臂,指向其中一塊木牌。
小遠驚醒,渾身冷汗。窗外月光慘白,村口的稻草人隻是一個遙遠的剪影。
周一一早,奶奶說要帶他去鎮上看病。小遠確實還在低燒,頭暈得厲害。奶奶收拾東西時,小遠溜到村口,站在稻草人麵前。
“我知道你在指什麼東西。”他低聲對稻草人說。
沒有臉的稻草人靜立無聲。一陣風吹過,空袖管輕輕晃動。
小遠突然注意到,稻草人破舊上衣的口袋裡,似乎露出了什麼東西的一角。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抽出來——是張褪色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群孩子,對著鏡頭笑得燦爛。小遠認出幾個麵孔,都是村裡出去打工的年輕人。照片背麵用鋼筆寫著一行小字:“2004年春,梯田灌溉工程留念”。
“遠娃子!走了!”奶奶在遠處喊他。
小遠慌忙把照片塞回口袋,跑向奶奶。去鎮上的路上,他一直在想那張照片。梯田不是早就荒了嗎?為什麼會有灌溉工程的留念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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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醫院醫生說是普通感冒,開了點藥。奶奶去集市買日用品,讓小遠在藥店門口等著。對麵有家網吧,小遠鬼使神差地走進去,打開了搜索頁麵。
他輸入村名和“梯田事故”,搜索結果寥寥。後來他試著加上了“兒童”和“失蹤”,終於在一個地方論壇的舊帖裡找到了線索。
2004年夏天,村裡在梯田實施灌溉工程,抽調地下水時發生事故,三個在附近玩耍的孩子失蹤了。帖子說,搜救隊找了整整一周,隻找到其中一孩子的書包。後來井被封了,梯田也荒廢了。帖子最後說:“奇怪的是,同年村裡開始有大量年輕人外出打工,再也沒回來過。”
小遠盯著屏幕,心跳加速。他想起照片背麵的日期——2004年春。那三個孩子,恐怕就是照片上的其中幾個。
回村的路上,小遠一言不發。奶奶也沉默著,滿是皺紋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快到村口時,小遠突然問:“奶奶,那三個孩子後來找到了嗎?”
奶奶猛地停下腳步,臉色煞白:“誰跟你胡說的?”
“網上看到的。2004年梯田事故,三個孩子失蹤了。”
奶奶嘴唇顫抖,最終隻是搖頭:“陳年舊事,彆提了。那之後村裡就衰敗了,年輕人一個個都走了...”
她沒再說下去,拉著小遠快步往家走。經過稻草人時,小遠明顯感覺到奶奶的手攥得更緊了。
那天夜裡,小遠又發燒了,比前一天更嚴重。他渾身發冷,恍惚中聽見窗外有細碎的腳步聲,像是很多小孩在跑動玩耍。但他家窗外是稻田,根本不該有孩子在那玩。
淩晨時分,他掙紮著起來喝水,透過窗戶瞥見村口——稻草人不見了。
原本立著稻草人的地方空蕩蕩的,隻有月光照在稻穗上,泛著銀白的光。
小遠嚇得睡意全無,蜷縮在被子裡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他第一時間望向村口。稻草人又立在了那裡,但位置稍有變化,現在完全正麵朝著小遠家的方向。
更讓人不安的是,稻草人的草帽歪了,露出一截脖頸——那上麵係著一條紅色絲線,打著奇怪的結。
小遠認得那種紅繩。村裡老人會給小孩戴這種紅繩保平安,他小時候也戴過,直到父母外出打工那年不小心弄丟了。
早飯時,村裡大喇叭突然響了,通知所有村民到打穀場開會。小遠跟著奶奶去,發現全村不到三十個老人孩子聚集在那裡,村長站在中間,麵色凝重。
“王老漢昨晚走了。”村長聲音沙啞,“就是紮那個稻草人的王老漢。”
人群一陣騷動。小遠記得王老漢,中風後一直臥床不起,怎麼會突然去世?
“還有更蹊蹺的,”村長繼續說,“今早有人發現,村口的稻草人...脖子上多了條紅繩。”
幾個老人頓時臉色大變,交頭接耳起來。小遠聽見“記號”、“下一個”之類的碎片詞語。
“得把它燒了!”一個老頭喊道,“沒臉的東西本來就不吉利,現在還開始做標記了!”
“不行!”村長堅決反對,“王老漢紮它的時候說過,這東西不能輕易動,得等到...”他忽然刹住話頭,瞥了一眼孩子們。
“等到什麼時候?”有人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