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雅安的深秋,山色斑斕得如同打翻了的調色盤。山巒疊嶂間,楓葉紅得灼眼,銀杏黃得燦爛,鬆柏卻仍是倔強的青翠。梯田裡的稻子早已收割完畢,留下整齊的稻茬,在夕陽下泛著金色的光。山風掠過,帶來幾分涼意,裹挾著野菊花的淡淡苦香和泥土的濕潤氣息。
太陽爬得老高,張四娃騎著他那輛破三輪摩托出了門。車鬥裡捆著十幾隻土雞,撲騰著翅膀,咕咕叫著。
“龜兒子些,莫亂動!賣了你們好換錢買飼料。”張四娃對著雞群笑罵著,嘴裡叼著煙,眯著眼迎著晨風。
他今日要去四十裡外的鎮上趕集賣雞。山路蜿蜒,三輪摩托突突地響著,排氣管時不時放幾個響屁,黑煙滾滾。張四娃四十出頭,個子不高但精瘦結實,臉上總帶著點玩世不恭的神情。
“狗日的,這路越來越難走了。”他一邊開車一邊自言自語,三輪車在坑窪不平的土路上顛簸。
到了集市,已是晌午。張四娃找了個位置擺開攤子,扯著嗓子吆喝:“土雞!正宗糧食土雞!肥得很喲!”
直到日頭偏西,雞才賣完。張四娃數著手裡皺巴巴的鈔票,滿意地咂咂嘴。肚子餓得咕咕叫,他便鑽進集市儘頭那家熟悉的蒼蠅館子。
館子裡煙霧繚繞,牆上油汙斑駁。張四娃要了一碗肥腸粉,多加辣椒。
“老板,辣子多放點,莫舍不得!”他衝著廚房喊道。
老板娘是個胖乎乎的中年婦女,係著圍裙,臉上油光光的。“曉得咯,小屄崽子,就你嘴刁!”
熱騰騰的肥腸粉端上來,紅油浮在湯麵上,香氣撲鼻。張四娃狼吞虎咽,吃得滿頭大汗。又喝了二兩白酒,渾身暖洋洋的。
出門時,天色已暗。老板娘探頭喊道:“四娃,天黑了,要不就在鎮上歇一晚?”
“怕個錘子!”張四娃揮揮手,“老子走了幾十年夜路,還怕鬼摸雞巴不成?”
他發動三輪摩托,突突地上路了。
出了集鎮,天徹底黑了下來。月亮倒是明亮,圓滾滾掛在天上,清冷的光輝灑在山間公路上,路旁的樹木投下斑駁陸離的影子,隨風搖曳,恍若鬼魅起舞。
四娃的摩托突突行駛在山路上,車頭燈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微弱的光柱。兩旁的山林黑黢黢的,偶爾傳來不知名鳥類的啼叫,聲音尖銳而孤獨。
開了約莫二十裡地,四娃覺得有些不對勁。
平時這條路雖然僻靜,但總能遇到一兩輛晚歸的車。今夜卻異常安靜,除了摩托的轟鳴,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響。甚至連慣常的蟲鳴都消失了,山林一片死寂。
更奇怪的是,月亮明明那麼亮,卻照不透前方的路,總好像有一層薄霧籠罩著,朦朦朧朧的。四娃揉了揉眼睛,以為是酒勁未散。
忽然,車頭燈閃爍了幾下,竟然熄滅了。
四娃心裡一沉,趕緊靠邊停車。他跳下車,檢查電路,卻找不出毛病。真是活見鬼了,這老夥計從未出過這種問題。
月光下,四娃試圖修理燈盞,卻聽得遠處傳來細微的鈴鐺聲。
叮鈴...叮鈴...
聲音若有若無,隨風飄來。四娃抬頭望去,隻見遠處月光下,隱約有個白影在移動。
“哪個在那兒?”四娃喊道,聲音在山穀間回蕩,卻無人應答。
白影越來越近,鈴鐺聲也越發清晰。四娃眯眼細看,竟是個穿著古式白衣的人,手裡拿著個鈴鐺,邊走邊搖。那人走路的姿勢極為古怪,一步一頓,僵硬得很。
四娃後背發涼,想起老人說的“陰司引路人”,專門給鬼魂引路的。他趕緊低下頭,假裝修車,心裡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那鈴鐺聲卻徑直朝他來,最後停在了他麵前。
四娃硬著頭皮抬頭,見那人麵色慘白如紙,雙目無神,嘴角卻咧開一個詭異的笑容。
“大哥,搭個車要得不?”那人開口,聲音尖細如同指甲刮過石板。
四娃渾身汗毛倒豎,結結巴巴道:“我,我車壞了,走不了。”
那人歪著頭,笑容不變:“沒得事,我等你修好。”
四娃手抖得厲害,根本沒法修理。那人就靜靜地站在一旁,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忽然,遠處傳來腳步聲,又一個身影從霧中走來。四娃心想終於有伴了,正要呼救,卻看清來者是個老婆婆,挎著個竹籃,腳步輕飄飄的。
“後生娃,修車啊?”老婆婆聲音沙啞。
四娃點頭,盼著來個正常人。那白衣人卻對老婆婆視若無睹,老婆婆也好像根本沒看見白衣人似的。
“這麼晚了,快回家吧。”老婆婆從籃裡掏出個東西,“吃個橘子不?甜得很。”
四娃正要推辭,卻見那橘子在月光下腐爛發黑,分明已經壞透了。他胃裡一陣翻騰,連忙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