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東頭的老槐樹下,埋著一段往事。
那年夏天,王小虎和李芝兩口子剛從城裡打工回來。小虎粗壯得像頭牛,李芝水靈得似初夏的麥穗。村裡人見了,都說這倆人湊一對,是烈火烹油,夜裡不知道要鬨出多大動靜。
“瞅你那慫樣,眼珠子都快掉我領口裡了。”李芝啐了一口,嘴角卻揚著笑。
王小虎一把摟過她的腰,粗糙的手不規矩地往下滑,“兩天沒碰我媳婦,還不許瞅了?”
“死相,大白天呢…”李芝扭著身子,卻沒真躲。
他們家在村西頭,獨門獨院,原是李芝娘家的老屋。牆皮剝落得厲害,夜裡總有老鼠在天花板上開運動會。不過夫妻倆不介意——他們打算趁農閒把屋子翻新一下,最重要的是,遠離了城裡群租房那薄得像紙的隔板,終於能放開嗓子鬨騰。
“叫啊,咋不叫了?讓全村都聽聽我王小虎的厲害!”夜裡,小虎扯著嗓子吼。
李芝咬著唇,“…你輕點…床板要塌了…”
“塌了就塌了,明兒個我做張結實的!”
話雖這麼說,第二天王小虎還是去鎮上買了新床。送貨的卡車開到村口就進不來了,小虎隻好把床卸下來,自己扛回去。
正是晌午,日頭毒得很,村裡人都躲在家裡歇晌。小虎扛著床板吭哧吭哧往家走,路過村東頭的老槐樹時,覺得肩膀酸得厲害,便放下床板,坐在樹蔭下歇口氣。
老槐樹有些年頭了,枝椏虯結,遮天蔽日。樹下不知誰放了個破舊的石凳,表麵被磨得光滑。小虎一屁股坐上去,掏出煙來點著。
忽然,他聽見一陣細微的哭聲。
像是小孩,又像是女人,若有若無。小虎豎起耳朵,哭聲又消失了。他搖搖頭,心想是熱暈頭了。
這時,他的目光被老槐樹根部的一樣東西吸引住了。那是個半埋在土裡的木匣子,顏色暗沉,像是埋了很久,要不是剛才放床板時蹭掉了些土,根本發現不了。
小虎蹲下身,扒開泥土。木匣子不長,但比想象中深,他費了些力氣才把它整個挖出來。匣子沒有上鎖,蓋得卻緊,小虎用隨身帶的鐮刀撬了半天才打開。
裡麵是一截乾枯的手臂。
小虎嚇得往後一跌,坐在地上。那手臂齊肘而斷,皮膚皺縮得像老樹皮,指甲卻異常尖長,微微彎曲著,像是死前經曆過極大的痛苦。
回過神來,小虎覺得晦氣,正要重新埋回去,忽然又改了主意。他想起城裡工地上有個老板喜歡收藏古怪東西,說不定這玩意兒能換幾個錢。於是他把匣子蓋好,塞進行李堆裡,扛起床板快步往家走。
“啥?你撿了隻死人胳膊?”李芝聽完,臉都白了,“快扔回去!這要招災的!”
王小虎卻拿出那木匣子,放在桌上,“怕啥?不就是塊乾肉?你看這盒子,是老紅木的,能值點錢。”
李芝退得遠遠的,“我不管啥紅木黑木,死人東西不能進家!尤其還是斷手斷腳的,最邪門了!”
“娘們家家的就是迷信。”小虎不以為然,把匣子塞到床底下,“明兒個我去鎮上打聽打聽,說不定真有收的。”
李芝拗不過丈夫,心裡卻惴惴不安。那天夜裡,她做了個噩夢,夢見那截乾枯的手臂爬上了床,指甲劃過她的臉頰…
驚醒時,天還沒亮。李芝渾身冷汗,推了推身邊的小虎,卻發現丈夫身子燙得嚇人。
小虎發燒了,渾身滾燙,嘴裡說著胡話。李芝慌了神,連夜去請村醫。藥吃了,針打了,燒卻遲遲不退。小虎昏沉沉地躺了兩天,第三日淩晨才突然退燒醒來。
“餓死了,有吃的沒?”小虎睜開眼就問。
李芝喜極而泣,趕緊去灶房下了碗麵條。小虎狼吞虎咽地吃完,抹抹嘴,忽然眼神古怪地盯著李芝。
“媳婦,你過來。”
李芝走過去,被小虎一把拉進懷裡。他的手勁大得反常,捏得她手腕生疼。
“病才好,就不老實…”李芝嗔怪道,卻覺得丈夫有些陌生。他的眼神直勾勾的,不像往常那樣帶著笑意。
小虎不說話,隻是撕扯她的衣服。他的動作粗暴異常,完全不像從前那樣會先溫存一番。李芝感到不適,掙紮起來。
“小虎,你弄疼我了!”
小虎卻恍若未聞,一隻手死死鉗住她,另一隻手在她身上遊走。那手的觸感冰涼粗糙,不像活人的手…
李芝猛地推開他,“王小虎!你瘋了嗎?”
小虎愣了一下,眼神恍惚片刻,忽然軟軟地倒下去,又昏睡過去。
第二天早晨,小虎完全恢複了正常,對前一天的事毫無記憶。李芝心有餘悸,勸他把那木匣子處理掉。小虎嘴上答應,卻一直拖延。
日子似乎回歸了平靜。小虎開始翻修房屋,先是加固了房梁,又重新糊了牆麵。最後,他決定把臥室的地磚也換一換。
撬開舊地磚時,他在牆角發現了一個暗格。暗格裡放著一本發黃的日記本。李芝識字不多,小虎更是文盲一個,但日記本裡夾著的照片卻讓他們脊背發涼——照片上是他們的房子,門前站著一對陌生夫婦,女人懷裡抱著個嬰兒。照片背麵寫著:民國三十四年,攝於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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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人不安的是,那男人的麵容,竟與王小虎有七分相似。
“這…這是誰啊?”李芝聲音發顫。
小虎也心裡發毛,強裝鎮定,“撞臉罷了,天下像的人多著呢。”
他們沒當回事,把照片扔回暗格,重新鋪了地磚。
然而,夜裡小虎又發起燒來。這次更嚴重,他渾身抽搐,口吐白沫。李芝正要去找醫生,卻聽見丈夫喉嚨裡發出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
“我的手…還我的手…”
李芝毛骨悚然,僵在原地。小虎猛地睜開眼,眼球上翻,隻剩眼白。他直挺挺地坐起來,歪著頭看向牆角暗格的方向。
“我的手…”那個聲音又從小虎嘴裡發出,乾澀嘶啞,像個老人。
突然,小虎下床,匍匐著爬向床底,拽出那個木匣子。他打開匣子,取出那截乾枯的手臂,瘋狂地親吻撫摸,仿佛那是什麼稀世珍寶。
李芝嚇得魂飛魄散,縮在牆角瑟瑟發抖。小虎忽然轉向她,咧開一個詭異的笑容:
“你看,我的新娘,多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