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夏夜,我們村頭曬穀場上支起了兩塊大白布,一場露天電影就要開始了。
消息是前天張莊放電影的堂叔捎來的,說這回有兩部片子,《焦裕祿》和《畫皮》,一正一邪,保準讓大家看得過癮。天還沒黑透,曬穀場已經擠滿了人,方圓五裡內七個村子的人都往這兒趕。孩子們早早搬來板凳占位置,女人們三五成群嘰嘰喳喳,男人們抽著煙討論今年的收成。
我跟玩伴小軍蹲在最前排,眼巴巴等著放映員調試機器。那台老式放映機哢嗒哢嗒響著,一束光打在銀幕上,灰塵在光柱中跳舞。
“聽說《畫皮》嚇死人哩,”小軍神秘兮兮地說,“張莊放的時候,有個老太太當場暈過去了。”
“吹牛吧你,”我不以為然,“都是人演的,有啥可怕。”
“這回不一樣,”小軍壓低聲音,“聽說拷貝是從省城弄來的,完整版,沒剪過!”
正說著,放映員拍了拍話筒,喂喂兩聲,電影開始了。
先是《焦裕祿》,大家看得肅然起敬。放到一半時,放映員換了拷貝,銀幕黑了幾秒鐘。
就在這時,我注意到銀幕右下角有個模糊的人影。
那影子很淡,像是誰從後麵走過擋住了部分光線。但奇怪的是,影子停留的時間太長了,而且形狀有些怪異——細長細長的,不像正常人的比例。
“你看見沒?”我捅了捅小軍。
“啥?”小軍正專心等著鬼片開始。
“沒什麼。”我搖搖頭,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畫皮》開始了,全場頓時安靜下來。音樂陰森森的,畫麵色調偏青,那種老膠片特有的質感反而增添了詭異氣氛。放到女鬼畫皮那段時,全場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有小孩嚇得哭起來,被大人趕緊抱走。
電影正到最緊張處,我又看見了那個影子。
這次更清楚了——就在銀幕左下角,一個細長的人形陰影,一動不動。我扭頭看向放映機方向,光束後麵並沒有人站著。
“小軍,看那兒!”我指著影子。
小軍眯眼看了一會兒,突然打了個寒顫:“彆瞎指,看電影。”
那影子似乎顫動了一下,就像水中的倒影被風吹過般泛起漣漪。我盯著看了好久,直到眼睛發酸,影子又慢慢淡去了。
電影結束已經快十一點,人們意猶未儘地散場,討論著劇情往家走。我和小軍順路,一起沿著田間小路往西村走。
那晚月亮很圓,田野裡蛙聲一片,玉米稈在微風中沙沙作響。路過一片墳地時,小軍突然停下腳步。
“你聽見沒?”他緊張地問。
“聽見啥?”
“好像有人跟著咱們。”
我側耳傾聽,除了風聲和蛙鳴,什麼也沒有。
“自己嚇自己,”我笑道,“剛看完鬼片,看啥都疑神疑鬼。”
小軍卻不走了,臉色在月光下顯得蒼白:“不是,真有人,我聽見腳步聲了。”
我們站在原地聽了半晌,什麼異常也沒有。我正要繼續走,忽然瞥見遠處田埂上有個黑影一閃而過。
那影子細長細長的,就像電影銀幕上見到的那樣。
“看見沒?”小軍聲音發抖。
“可能是條狗,”我故作鎮定,“走吧,快到家了。”
剩下的路上,我們沒再說話,卻不約而同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是小跑起來。直到看見村口的燈光,才鬆了口氣。
那晚睡覺時,我總覺得心神不寧。窗外樹影搖曳,偶爾有夜鳥啼叫,我都驚得坐起來看。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卻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站在露天電影銀幕前,那個細長的影子從銀幕裡慢慢爬出來,向我招手。
第二天一早,我被母親叫醒:“小軍發高燒了,嘴裡胡言亂語,一直說影子影子的。”
我心頭一緊,連忙跑去小軍家。他躺在床上,額頭燙得嚇人,眼神渙散,不停嘟囔著:“彆過來...彆跟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