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雲威從地裡回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他扛著鋤頭,腳步沉重,褲腿上沾滿了泥點。村口的歪脖子老柳樹下,幾個老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見他過來,突然都噤了聲。
“雲威回來啦?”最後還是老張頭先開了口,語氣卻有些古怪。
劉雲威點點頭,沒多言語。他察覺到了那異樣的氣氛,但累了一天,懶得琢磨這些老頭子的閒事。他徑直往家走,背後又傳來竊竊私語聲,隱約聽見“後山”、“邪門”幾個詞。
推開自家院門,媳婦周兆瓊正在院子裡喂雞。她穿著件碎花衫子,汗濕的布料緊貼著背脊,勾勒出豐腴的曲線。見丈夫回來,她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穀糠。
“今兒咋這麼晚?”周兆瓊問,眼睛卻不住地往劉雲威身後瞟,像是確認什麼似的。
“地裡的活兒總得乾完。”劉雲威把鋤頭靠牆放下,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剩下的一半從頭頂澆下來,衝掉些暑氣。
周兆瓊湊過來,壓低聲音:“你聽說沒?後山那塊地出邪事兒了。”
劉雲威抹了把臉:“啥邪事兒?”
“說是王老六家昨兒個犁地,犁出個怪東西...”周兆瓊神神秘秘地說,手不自覺地搭上丈夫的胳膊,“黑乎乎的,像是爛木頭樁子,可又不像...說是上麵還刻著些鬼畫符似的玩意兒。”
劉雲威不以為意:“山裡埋個爛樹根有什麼稀奇的。”
“可不止呢!”周兆瓊的聲音更低了,幾乎是在耳語,“說是那東西一挖出來,王老六家的牛就驚了,拖著犁狂奔,差點沒把王老六給踩死。回來後就病倒了,渾身發冷,胡言亂語,說是看見了個沒眼睛的臉...”
劉雲威皺起眉頭。王老六是村裡有名的膽大漢子,能把他嚇病,這事兒確實不尋常。
“村裡老人都說,那底下怕不是埋著個凶穴。”周兆瓊說著,手指無意識地摳著丈夫胳膊上的肌肉,“你明兒個彆去後山那塊地了,避避邪氣。”
劉雲威沒答話,心裡卻琢磨開了。後山那塊地是他家最好的一片,種什麼長什麼,眼看著玉米就要收了,這節骨眼上可不能出岔子。
晚飯後,夫妻倆早早熄了燈上床。周兆瓊罕見地沒纏著丈夫乾那事兒,而是背對著他,蜷縮著身子。月光從窗戶紙的破洞漏進來,在土炕上投下一個小光斑。
半夜裡,劉雲威被一陣奇怪的動靜驚醒。不是聲音,而是一種感覺——一種低沉的、持續不斷的震動,從土地深處傳來,透過炕席,鑽進他的骨頭裡。
他屏息傾聽,卻又什麼也聽不見。旁邊的周兆瓊睡得正沉,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劉雲威輕輕起身,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後山方向,似乎有一團極淡的墨色氤氳在空氣中,比夜色更深沉,扭曲了後麵的星空。他眨了眨眼,再定睛看時,那景象又消失了。
第二天清晨,劉雲威還是決定去後山看看。周兆瓊死活攔著不讓。
“你個砍腦殼的!說了那地方邪性,偏要去觸黴頭!”她罵著,手卻死死抓著劉雲威的胳膊。
“地裡的莊稼不管了?眼看就要收了,讓人禍害了咋辦?”劉雲威試圖掙脫。
周兆瓊忽然壓低聲音,眼睛瞟了瞟四周,神秘兮兮地說:“昨兒夜裡...我做了個怪夢。”她吞了口唾沫,“夢見個東西,黑乎乎的,像是個人形,可又沒有五官,就一張平臉...它站在炕前,直勾勾地‘看’著我,雖然它根本沒眼睛...然後我就感覺渾身動彈不得,那東西慢慢爬上來,壓在我身上,重得喘不過氣...”
劉雲威心裡一驚,想起昨晚那詭異的震動和異象,但麵上還是強作鎮定:“就是個夢魘,瞧把你嚇的。”
“不是普通的夢!”周兆瓊急得跺腳,“我醒來後,發現胳膊上有道印子,烏青的,像是被什麼東西抓過。”她擼起袖子,小臂內側果然有一道詭異的瘀痕,不像手指抓的,倒像是某種細長的箍痕。
劉雲威盯著那瘀痕,心裡發起毛來,但還是嘴硬:“自己睡覺壓的罷了。彆整天神神叨叨的,地不能不照料。”
說完,他扛起鋤頭就走,不顧周兆瓊在身後的咒罵。
去後山的路上,劉雲威注意到村子異常安靜。平時這時候,家家戶戶該燒早飯了,炊煙嫋嫋,人聲嘈雜。今天卻隻有零星幾戶升起煙,路上也沒見著幾個人影。
快到後山時,他遇見了村裡的李老漢。李老漢蹲在路邊抽旱煙,臉色不太好看。
“雲威啊,真要去後山?”李老漢吐出口煙圈,眯著眼問。
“看看地去。聽說出怪事了?”
李老漢搖搖頭:“邪門得很呐。王老六現在還躺著說胡話,醫生來看過了,說是驚嚇過度,開了些安神的藥,也不見好。更怪的是,昨天好幾個村民都說做了類似的噩夢,夢見個沒臉的黑影壓身。”
劉雲威心裡咯噔一下,想起妻子說的夢。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村裡老人說,那挖出來的東西是個‘鎮物’,底下壓著不乾淨的東西。”李老漢壓低聲音,“現在鎮物被挖出來了,那東西就出來了...”
劉雲威握緊了鋤頭柄:“那總不能放著不管吧?地裡的莊稼怎麼辦?”
李老漢歎了口氣:“村委會已經派人去請趙師傅了,應該今天就能到。”
趙師傅是這一帶最有名的風水先生,專處理這些邪門事。聽說他年輕時遇到過真東西,瞎了一隻眼,但也得了真本事。
聽說請了趙師傅,劉雲威稍微安心了些,繼續往後山走去。
他的地塊在山腰一處平緩坡地上,玉米長得比人還高,鬱鬱蔥蔥。但越走近,劉雲威越覺得不對勁。
太安靜了。
平時地裡總有蟲鳴鳥叫,今天卻死一般寂靜,連風似乎都繞開了這片地方。空氣中的味道也不對勁,沒有泥土和作物的清香,反而有種難以形容的陳舊氣息,像是打開了多年未啟的古墓。
劉雲威深吸一口氣,邁入玉米地。玉米稈高過頭頂,形成一道綠色屏障,越往裡走,光線越暗。
忽然,他停住了腳步。
在地中央,有一片玉米稈倒伏在地,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圈。圓圈中央,泥土被翻開來,露出一個坑洞。坑洞周圍散落著一些碎土塊,其中混雜著些許黑色碎片,像是腐朽的木頭。
這就是王老六犁出的那個東西所在的地方了。劉雲威心想。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坑洞,握緊手中的鋤頭。坑不深,大約隻到膝蓋深度,底部似乎還有些殘留物,黑乎乎的,看不分明。
劉雲威蹲下身,想看得更仔細些。就在這時,他感到一陣眩暈,仿佛腳下的土地在微微旋轉。同時,那種低沉的震動感又出現了,從地底深處傳來,透過鞋底鑽進他的身體。
他猛地站起身,後退幾步,心跳加速。
這地方果然邪門。
劉雲威決定不再久留,轉身就要離開。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什麼東西在動。
在倒伏的玉米稈陰影中,有一個比陰影更黑的輪廓緩緩立起。它沒有人形,更像是一團扭曲流動的黑暗,但劉雲威能感覺到它在“看”著自己。
一股冰冷的恐懼順著脊柱爬上來,劉雲威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就像被無形的繩索捆住。那團黑暗開始向他移動,不是行走,而是滑行,所過之處的玉米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變黑。
劉雲威拚命掙紮,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那東西越來越近,他感到刺骨的寒冷,聽到一種不是聲音的“聲音”——像是無數細碎的摩擦和呻吟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
就在那團黑暗即將觸碰到他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鑼響!
那聲音清脆響亮,打破地裡的死寂。隨即劉雲威感到身體一鬆,恢複了行動能力。他踉蹌著後退,看見地頭站著幾個人,其中一人手持銅鑼,正是趙師傅。
那團黑暗似乎被鑼聲乾擾,扭曲了一下,倏地縮回陰影中,消失不見了。
劉雲威連滾爬跑出玉米地,氣喘籲籲地來到趙師傅一行人麵前。除了趙師傅,還有村長和幾個村乾部。
“雲威,你沒事吧?”村長關切地問。
劉雲威搖搖頭,心有餘悸地回頭看了眼玉米地:“那、那裡麵有個東西...”
趙師傅麵色凝重。他約莫六十多歲,瘦高個,左眼戴著眼罩,右眼卻炯炯有神。他穿著件褪色的藍布衫,背上斜挎個布包,手裡拿著那麵銅鑼。
“你已經見到了?”趙師傅問,聲音沙啞卻有力。
劉雲威點頭,簡單描述了下剛才的經曆。
趙師傅聽完後,獨眼中閃過一道光:“果然是凶穴裡的東西出來了。”他轉向村長,“必須儘快處理,晚了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