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裡山路,在冬夜裡顯得格外漫長。張正發緊了緊身上的棉襖,嘴裡呼出的白氣瞬間被寒風吹散。他身旁的妻子王國翠默默走著,手裡緊緊攥著那個藍布包袱——裡麵是母親硬塞給他們的熟肉和幾個饃饃。
“再加把勁,就快到了。”張正發說道,聲音在寂靜的山穀裡顯得格外響亮。
王國翠點點頭,沒說話。她其實已經累得夠嗆,但不想讓丈夫擔心。今天是冬至,他們特意去了三十裡外她的娘家吃殺豬菜。王家人熱情,殺了一頭養了兩年的黑豬,請了親戚鄰居,熱熱鬨鬨了一整天。臨走時,母親硬是包了一大包熟肉,讓他們帶回去慢慢吃。
月亮被雲層遮住,山路越發昏暗。張正發擰亮了手電筒,一道微弱的光束在前方晃動。
“呀!”王國翠突然驚叫一聲,緊緊抓住丈夫的胳膊。
“怎麼了?”張正發忙問。
“那、那邊好像有人...”王國翠聲音發顫,指向路旁的一處凹岩下。
張正發順著她指的方向照去,手電光下,果然隱約有兩個人影蜷縮在那裡。走近些才看清,是一個婦女和一個小女孩,衣衫襤褸,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婦女約莫三十多歲,麵黃肌瘦,小女孩看上去隻有五六歲,緊緊依偎在母親懷裡,小臉凍得發青。
“這麼冷的天,怎麼呆在這裡?”王國翠心軟,立刻上前問道。
那婦女卻不答話,隻是怯生生地看著他們,將孩子往懷裡又摟了摟。張正發注意到,母女倆的嘴唇都已經凍得發紫。
王國翠不禁想起母親包裹裡的熟肉,她猶豫了一下,看向丈夫。張正發明白妻子的意思,點了點頭。
“大姐,我們這兒有些吃的,你們拿去充充饑吧。”王國翠說著,打開藍布包袱,取出還溫熱的熟肉和饃饃,遞到那婦女麵前。
婦女眼睛頓時亮了,卻又不敢接,隻是怔怔地看著他們。小女孩卻已經忍不住,伸出瘦小的手,又怯怯地看向母親,得到默許後,才接過一塊肉,狼吞虎咽起來。
“都拿去吧,我們家裡還有。”張正發說道,將整個包袱都遞了過去。
那婦女終於接過食物,眼中含淚,衝他們重重地點了點頭,仍然一言不發。小女孩學著母親的樣子,也向他們點頭致謝。
“快吃吧,天冷,彆凍著了。”王國翠柔聲道。
夫婦倆繼續趕路,走出很遠,張正發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母女倆仍然坐在原地,靜靜地望著他們離去。不知為何,他心裡湧起一陣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那母女倆,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呢?”王國翠很難過也有些疑惑。
“也許是啞巴吧,這世道,什麼苦都有。”張正發歎了口氣。
回到家時,已是深夜。夫婦倆簡單洗漱後便睡下了,誰也沒再提起路上的事。
第二天清晨,王國翠推開院門,準備抱柴生火時,意外發現門檻旁放著一把鮮嫩的野菜,青翠欲滴,上麵還掛著晨露。
“正發,你快來看!”她叫道。
張正發聞聲出來,看到野菜也覺奇怪:“誰放的呀?”
“不知道啊,一早就在這兒了。”
夫婦倆猜測可能是鄰居送的,也沒太在意。王國翠將野菜洗淨,中午炒了一盤,清香可口。
沒想到第三天早上,門口又出現了一把野菜,同樣鮮嫩,擺放得整整齊齊。
“這就怪了,”張正發皺眉道,“誰天天往咱家門口放野菜?”
接下來的幾天,天天如此。無論夫婦倆起得多早,總能看到門口放著新鮮野菜。問遍四鄰,都說不是自己放的。更讓他們困惑的是,寒冬臘月,地裡早就沒什麼青葉菜了,這野菜卻鮮嫩得像是剛從春地裡摘來的。
“邪門了...”第七天早上,張正發對著門口的野菜喃喃自語。
王國翠忽然想起什麼:“該不會是...那對母女放的吧?”
張正發一愣:“她們?怎麼可能?咱們離遇到她們的地方二十多裡路呢!而且這大冬天的,哪來這麼新鮮的野菜?”
“我總覺得這事不尋常,”王國翠說道,“明天我回娘家一趟,請我媽打一卦看看。”
王國翠的母親已經七十多歲,是當地有名的神婆,能請神打卦,斷事如神。第二天一早,王國翠就回了娘家。
王母聽完女兒的敘述,麵色漸漸凝重。她淨手焚香,請神降旨,一陣念念有詞後,銅錢卦象顯現。王母盯著卦象,忽然淚流滿麵。
“媽,怎麼了?”王國翠忙問。
“那對母女...不是人啊!”王母顫聲道,“她們是幾十年前的冤魂!”
王母繼續解卦,緩緩道出了一段悲慘往事。
那婦女名叫秀蘭,本是上千裡外李家莊人。大集體時代,她與丈夫李老實和五歲女兒小芳相依為命。那年饑荒,家家斷糧,秀蘭丈夫為了女兒不至於餓死,半夜從生產隊玉米地裡偷了兩穗玉米給女兒,不想被巡邏的民兵逮個正著。
當時的大隊長李建軍是紅二代,仗著父親是老革命,在當地橫行霸道。他早就垂涎秀蘭的美貌,於是趁機誣陷李老實偷了一百斤公糧,召開批鬥大會,活活將李老實打死了。隨後他又威逼秀蘭順從自己,秀蘭寧死不從,在反抗中咬傷了李建軍的手臂,帶著女兒連夜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