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燒烤攤,隻在淩晨三點出現。
我第一次看見它,是在一個加班到靈魂出竅的深夜。辦公樓像一座巨大的墓碑矗立在死寂的街區,隻有我一個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響。
胃裡空得發慌,正想著家裡隻有冰冷的速食,一抬頭,就看見了巷子口那團模糊的光暈。
那光不是常見的暖黃色,而是一種慘白,像劣質的熒光燈管,勉強照亮一小塊地方。光暈中間,停著一輛老式的三輪車改裝成的燒烤攤,玻璃罩子蒙著一層厚厚的油汙,卻奇怪地沒有一絲煙火氣透出來。
一個極其乾瘦的男人站在攤後,穿著似乎不太合身的衣服,一動不動,像一截枯樹枝。攤子前空空蕩蕩,連張凳子都沒有。
詭異的是,那股香味。那不是尋常燒烤攤那種混合著焦煙和濃鬱孜然的霸道氣味,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肉香。
它不衝,卻有著可怕的穿透力,像一根冰冷的絲線,直接鑽進鼻腔,然後纏繞住整個大腦。
一瞬間,我胃裡的空虛感變成了某種急不可耐的食欲。我必須吃到它。
我朝著那光暈走過去。腳步有點飄。周圍太靜了,靜得能聽見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巷子深處的黑暗濃得像墨,那攤子的白光反而讓四周顯得更黑。
“老板,還有什麼吃的?”我的聲音在寂靜裡顯得有點突兀。
那瘦男人極其緩慢地轉過頭。他的臉在慘白燈光下顯得毫無血色,眼眶深陷,瞳孔的顏色非常淺,近乎灰色。
他沒說話,隻是伸出一根乾瘦得如同雞爪的手指,指了指攤車上唯一放著的東西——幾串看起來已經烤好,正微微冒著若有若無熱氣的肉串。那肉塊很大,顏色焦黃,裹著不多的香料,正是那誘人香氣的來源。
“就這些了?”我問。
他點了點頭,動作僵硬。
“多少錢一串?”
他伸出兩根手指。
我付了錢,拿起一串。入手的感覺很奇怪,肉串是溫的,但那種溫度很不真切,像是從內部透出來的,而不是火烤的餘溫。我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無法形容。那一刻,所有的警惕和怪異感都被味蕾的極致享受衝垮了。
那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鮮美,肉質嫩到入口即化,卻又帶著一絲奇異的韌勁,濃鬱的肉汁在口腔裡爆開,每一個味蕾都在歡呼。我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第一串,然後立刻買下了剩下的所有。
回到家,丈夫大陳還沒睡,歪在沙發上打遊戲,滿屋子煙味。“死哪兒去了這麼晚?”他頭也不抬,語氣不耐。
我沒理他,還沉浸在剛才那串烤肉帶來的震撼裡。“你猜我吃到什麼了?巷子口有個燒烤攤,那肉,絕了!”
大陳嗤笑一聲:“餓瘋了吧?那巷子口毛都沒有,還燒烤攤。做夢呢?”他這才扭頭看我,眼神在我身上溜了一圈,落在我手裡裝肉串的塑料袋上,“買的什麼破爛玩意兒?跟你說多少回了,少買這些地溝油東西,吃壞了肚子彆找我。”
他就是這樣,對外人客氣,對我從來沒什麼好話。我習慣了,也懶得爭辯,隻說:“你嘗嘗,真的不一樣。”
他嫌棄地擺擺手:“不吃。一身味兒,難聞死了。快去洗洗,一股窮酸氣。”
那幾串肉,最終都被我一個人享用了。那種極致的滿足感持續了很久,甚至蓋過了大陳那些刻薄話帶來的鬱悶。我帶著滿口餘香和一種奇異的飽腹感沉沉睡去。
之後幾天,我像著了魔。每到深夜,那個時間點,胃裡就會準時升起一種空洞的渴望,驅使著我走向那個巷口。
每次,都在淩晨三點。每次,那攤子都在,同樣的慘白燈光,同樣的乾瘦老板,同樣的,隻有那幾種肉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