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尖叫,喉嚨卻像被鬼掐住,隻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我看向奶奶,希望從她那裡得到安慰,但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正在叫魂的奶奶,她的側臉在微光下變得異常陌生。她的皮膚像是乾枯的樹皮,層層剝落,露出下麵暗紅色的肌肉纖維。
她的眼睛沒有了眼白,變成兩個純粹的黑洞,而從那黑洞裡,正緩緩爬出細小的、乳白色的蛆蟲。她念咒的嘴巴張開,我看到她的牙齒變得尖利細長,像野獸的獠牙,舌尖分叉,猩紅無比。
“不……這不是奶奶……”我的大腦在瘋狂呐喊,恐懼像冰水一樣澆遍全身,幾乎要癱軟下去。
但我手裡捧著的雞蛋,卻傳來一絲微弱但堅定的暖意,像母親溫柔的手掌。這絲暖意讓我殘存了一絲理智,我想起奶奶的叮囑:“不管看到什麼……都是假的……是山裡的瘴氣迷了心竅……”
我死死閉上眼睛,可那些畫麵反而更加清晰,直接烙印在腦海裡。我聽到的不是奶奶的叫魂聲,而是變成了另一種聲音:像是無數人在同時被淩遲時發出的、壓抑到極致的慘嚎,混合著骨骼被碾碎的“哢嚓”聲。
空氣中那股花香,也變成了濃烈的血腥味和內臟的腥臊氣,令人作嘔。
就在這時,奶奶的呼喊聲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三方鬼神讓路,四方遊魂散開,吾家英魂,速速歸來……!”
她猛地將手中的柴刀揮向空中,劃破凝滯的黑暗。
刹那間,所有的幻象——剝皮的人形、變異的奶奶、血腥的聲音和氣味——如同潮水般退去。
四周恢複了之前的死寂和黑暗,隻有風吹過樹葉的微弱聲響。奶奶還是那個奶奶,臉色蒼白,滿頭大汗,但眼神恢複了清明和疲憊。她手中的柴刀,刃口在黑暗中閃過一絲冷冽的光。
她轉過身,看著我,眼神複雜,有心疼,也有如釋重負。她沒問我看到了什麼,隻是輕輕拍了拍我劇烈顫抖的肩膀,然後低頭看向我手中的雞蛋。
那隻原本光滑的雞蛋殼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蛛網般的血絲,仿佛有什麼東西剛剛鑽了進去。
“好了,”奶奶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卻透著一絲輕鬆,“魂……引回來了。我們回家。”
她小心地用母親的那件舊褂子,將雞蛋層層包裹起來,像抱著一個易碎的珍寶,示意我跟上。
回去的路,感覺比來時短了許多。天色依舊漆黑,但那份令人窒息的陰森感似乎減弱了。我緊緊跟在奶奶身後,不敢再看周圍一眼,腦海裡不斷回放著剛才那地獄般的景象,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天快亮時,我們終於回到了家。奶奶徑直走進母親的房間,
將包裹著雞蛋的褂子輕輕放在母親的心口。她點燃了一炷香,插在床頭,嘴裡念念有詞,最後,用火柴點燃了那幾張畫了符的黃表紙。紙灰打著旋兒,落在母親身上。
說來也怪,就在紙灰落定的那一刻,一直昏睡的母親,喉嚨裡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眼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神雖然虛弱,卻不再空洞,有了一絲活人的神采。她看著我們,嘴角艱難地扯出一個微弱的弧度。
奶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像虛脫了一般,癱坐在床邊的矮凳上。
後來,母親的病慢慢好了起來。她始終不記得自己生病期間以及丟魂那天的任何事情。
我也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那晚在深山裡看到的極度恐怖、血腥的幻象。那成了埋藏在我心底最深的秘密。
多年以後,我離開了大山,在城市裡接受了現代教育,知道了所謂的“瘴氣”可能含有致幻物質,極度恐懼和心理暗示也會扭曲感知。
我試圖用科學去解釋那晚的一切:那血腥的幻象,或許隻是大腦在極端壓力下的自我保護機製,將抽象的恐懼具象化;雞蛋殼上的血絲,也許是溫度驟變或我手汗浸潤導致的自然現象。
可是,每當我想起奶奶那晚決絕的眼神,想起母親奇跡般的好轉,想起那隻雞蛋傳遞出的、超越恐怖的微弱暖意,我又會覺得,那些理性的解釋,在山野間傳承千年的、關於魂魄與血脈的古老力量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那晚的深山,向我展示了世界猙獰邪異的一麵,仿佛揭開了一層現實的薄紗,窺見了其後湧動著的不可名狀的黑暗與痛苦。
但奶奶,用她瘦弱的肩膀和古老的儀式,硬生生從那片黑暗裡,為我搶回了母親。
那不是神話,也不是迷信,那是一個農村老婦人,用她所能理解的全部世界規則,基於血脈本能,所做的一次殊死搏鬥。
恐懼是真的,那源於未知;而愛,或者說,那種根植於血緣深處、不惜踏足幽冥也要將你喚回的執念,也是真的。
它比山間的幻瘴更古老,比深夜的怪影更強大,是照亮所有恐怖迷障的,唯一的人性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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