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司機張國雲把最後一位乘客扔在城郊結合部時,已經快淩晨三點了。他累得眼皮打架,方向盤都快握不住。
這一帶路燈壞了好幾盞,光線明明滅滅,老舊的居民樓像巨大的墓碑一樣矗立在黑暗裡,隻有零星幾個窗戶還亮著燈,像守夜人疲憊的眼睛。
他習慣性地把車停在路邊一個相對亮堂點的便利店門口,打算抽根煙提提神,然後收工回家。搖下車窗,夏夜的悶熱空氣裹挾著灰塵味湧進來。他點燃一支“紅塔山”,狠狠吸了一口,尼古丁稍微壓下了些疲憊。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她。
一個女人,不知何時站在了副駕駛座的車窗外,離車也就一步遠。悄無聲息的,像從地底冒出來一樣。張國雲嚇得一激靈,煙差點掉褲襠裡。
借著便利店透出的微光和車內的燈光,他看清了那個女人。
很年輕,大概二十出頭,長得挺漂亮。她穿著一件鮮紅色的連衣裙,樣式很老氣,像是幾十年前的款式,布料看著倒是新的,在昏暗光線下紅得刺眼。
這大夏天的,雖然夜裡也不算涼快,但看她那裙子,像是春秋季的厚度,看著都覺著悶。
最讓張國雲心裡發毛的是,女人身上有種說不出的不對勁。她站得筆直,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不是看張國雲,也不是看車,就是看著前方的黑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不像活人。
“師傅,借個火。”女人開口了,聲音細細的,飄忽不定,沒什麼起伏,也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張國雲心裡嘀咕,這年頭還有年輕人用“借火”這個詞?不都直接說“借個打火機”嗎?而且,這深更半夜,一個穿紅裙的單身女人在這種地方晃悠,本身就夠邪門了。他下意識地想拒絕,但看著女人那張慘白的臉和空洞的眼神,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心想,可能就是附近住的精神不太正常的女人吧,借個火而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把自己那個廉價的塑料打火機遞出車窗。
女人沒接,隻是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把嘴裡叼著的一根細長的白色香煙湊了過來。那煙也很怪,張國雲從沒見過那種牌子,通體純白,連個商標都沒有。
張國雲按下打火機,火苗躥起。他湊過去給她點煙。
就在火苗快要碰到煙頭的時候,張國雲聞到了一股味道。不是煙味,而是一股難以形容的、淡淡的腥氣,混合著灰塵和某種腐敗物的味道,從女人身上飄過來。他皺了皺眉,強忍著不適,把火遞到了煙頭前。
奇怪的是,那根白色的香煙,似乎極難點燃。火苗舔舐著煙頭,好一會兒才勉強冒起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青煙。
女人吸了一口,煙頭亮起暗紅色的光,但那光看著也不對勁,不像正常的煙頭,反而像……像沒有完全熄滅的紙錢邊緣的那種陰燃的光。
女人直起身,吐出煙霧。那煙也是淡淡的,幾乎看不見形狀,很快就消散在夜色裡。
她把打火機遞還給張國雲,手指碰到張國雲手心時,張國雲猛地一縮。那手指冰涼刺骨,簡直不像活人的手,像冰塊。
“謝謝。”女人說完,轉身就走,腳步輕飄飄的,紅色的裙擺幾乎沒怎麼擺動,很快就融入了路燈照不到的黑暗角落裡,消失不見了。
張國雲愣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看著手心裡還殘留著冰涼觸感的打火機,心裡一陣發毛。他趕緊發動車子,逃離了這個鬼地方。
回到家,已經快淩晨四點了。他用鑰匙輕輕打開門,屋裡一片漆黑,隻有臥室門縫底下透出一點微弱的光。妻子王莉應該已經睡了,那光是衛生間的小夜燈。
他躡手躡腳地換了鞋,走到客廳,把車鑰匙扔在茶幾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疲憊地癱倒在沙發上,摸出煙盒,想再點一支,卻摸了個空。
這才想起,最後一根剛才在便利店門口抽完了。他煩躁地揉了揉臉,今天真是見鬼了,不僅累,還碰上那麼個怪女人。
這時,臥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王莉穿著絲質睡裙走出來,睡眼惺忪,臉上帶著不滿。“你還知道回來啊?看看幾點了?死外麵算了!”
王莉比他小幾歲,身材保持得不錯,平時也挺注意打扮,但最近幾年脾氣越來越差,尤其是對他跑夜班出租車這事,怨言很多。嫌他回來晚,嫌他賺得少,嫌他身上有煙味和汗臭味。
張國雲沒心思跟她吵,有氣無力地說:“累死了,最後一個活送到北郊,不跑完這一單不夠份子錢。”
“份子錢份子錢,你就知道份子錢!老娘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要錢沒錢,要人,深更半夜才見著個鬼影!”王莉叉著腰,睡裙的吊帶滑落到胳膊上,露出白皙的肩膀,但此刻在張國雲眼裡,隻覺得煩躁。
“你他媽少說兩句行不行?我累得跟條狗一樣!”張國雲沒好氣地頂了回去。
王莉走近幾步,突然抽了抽鼻子,臉上露出厭惡和懷疑的表情:“你身上什麼味兒?一股……一股騷逼味兒!說!是不是又去找哪個野女人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張國雲一愣,下意識地聞了聞自己身上。除了汗味和煙味,他似乎真的隱隱約約又聞到了那個借火女人身上的那股淡淡的腥氣和灰塵味。
他心裡一緊,但嘴上卻強硬道:“你放什麼屁!我跑一晚上車,能有什麼味兒?汗味兒!你鼻子有毛病吧!”
“汗味兒?你當老娘是傻子?”王莉不依不饒,聲音尖利起來,“這分明是女人身上的騷逼味兒!還有股……死老鼠的味兒!張國雲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我跟你沒完!”
張國雲心裡那股邪火也上來了,加上之前被那個怪女人弄得心神不寧,他猛地站起來,指著王莉的鼻子罵道:“操你媽的!你他媽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整天疑神疑鬼!老子累死累活掙錢養家,回來還得受你這瘋婆子的氣!我告訴你王莉,老子沒找野女人!就算找了,也比你強!你看看你現在這副德行,跟個潑婦似的!屁股塌得都沒法看了,胸前那兩坨也快垂到肚臍眼了,要不是老子心善,誰他媽要你!”
這話極其惡毒下流,是張國雲在極度疲憊和煩躁下口不擇言的結果。王莉被他罵得愣住了,隨即臉色由紅轉白,渾身開始發抖,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張國雲!你不是人!”她尖叫一聲,像瘋了一樣撲上來,用指甲抓張國雲的臉。
張國雲一把推開她,力氣很大。王莉踉蹌著撞在身後的電視櫃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她癱坐在地上,捂著撞疼的胳膊,開始嚎啕大哭,邊哭邊罵:“張國雲你個王八蛋!你敢打我!我跟你拚了!這日子沒法過了!你肯定在外麵有野女人了!那股味兒……就是野女人的騷逼味兒!”
張國雲看著地上哭鬨的妻子,心裡一陣厭煩和無力。他懶得再吵,轉身走進衛生間,“砰”地一聲關上門,還從裡麵反鎖了。
他打開水龍頭,用冷水狠狠衝了把臉,試圖冷靜下來。抬起頭,看著鏡子裡自己疲憊而扭曲的臉,還有臉上被王莉抓出的幾道血痕。他歎了口氣,真是流年不利。
就在這時,他又聞到了那股味道。就是那個借火女人身上的味道,淡淡的腥氣,混合著灰塵和腐敗味。這次格外清晰,仿佛就在這狹小的衛生間裡。
他猛地回頭,衛生間裡除了他,空無一人。窗戶關得好好的。味道是從哪裡來的?他仔細嗅了嗅,發現味道似乎……是從他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
他抬起手,聞了聞手心,就是那隻被女人冰涼手指碰過的手,那股味道似乎更加濃鬱了。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頭頂。他趕緊脫掉衣服,打開淋浴噴頭,用熱水拚命衝洗身體,尤其是那隻手。他打了三遍沐浴露,搓得皮膚發紅。
熱水衝刷著身體,稍微驅散了一些寒意和恐懼,但那股若有若無的味道,似乎還頑固地殘留在他鼻腔裡。
洗完澡出來,王莉已經不在客廳了。臥室的門關著,裡麵傳來壓抑的哭聲。張國雲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從櫃子裡拿出一床薄被,決定今晚睡沙發。他實在不想再去麵對王莉的哭鬨。
躺在沙發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是那個紅衣女人慘白的臉,空洞的眼神,冰涼的手指,還有那根怎麼都點不著的白色香煙。以及,那股如影隨形的、令人作嘔的怪味。
接下來的幾天,張國雲刻意避開了那天晚上遇到紅衣女人的路段,收工也儘量提早。但怪事並沒有結束。
首先是他身上的味道。無論他怎麼洗澡換衣服,那股淡淡的腥氣和灰塵味,就像附骨之疽,始終若有若無地跟著他。王莉的鼻子特彆靈,總能聞到,然後就是新一輪的哭鬨和咒罵,罵得越來越難聽,什麼“被臟東西纏上了”、“碰了不乾淨的女人”,甚至說“你遲早被吸乾陽氣暴斃”之類的惡毒話。張國雲由最初的憤怒辯解,到後來的麻木沉默,夫妻關係降到了冰點。
其次是他的打火機。那天晚上之後,他那個廉價的塑料打火機就不好用了。按十次,大概隻有一兩次能冒出火苗,而且火苗變得很小,顏色也發藍發綠,看著就邪門。
他去便利店買了新的,可用不了半天,新打火機也變得跟舊的一樣,很難打著火,火苗微弱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