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過去快三十年了,可每次想起來,後脊梁還嗖嗖冒涼風。那會兒我大概十歲,住在鄂西北一個山坳坳裡,村子叫田家灣。我們那兒山多,林子密,老一輩傳下來的邪乎事兒也多。
我爺爺,是方圓幾十裡有名的“明白人”。誰家撞了邪,丟了魂,或者死了牲口覺得不對勁,都會偷偷來找他。爺爺一般不輕易出手,但隻要答應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年夏天,特彆熱,知了叫得人心煩。一天傍晚,天擦黑,外村一戶姓李的人家,當家的李國堂急匆匆跑來,臉色煞白,見了爺爺,話都說不利索。
“田叔,您得救救我們一家子!”李國堂噗通就跪下了。
爺爺把他扶起來,遞了碗涼茶:“慢慢說,咋回事?”
李國堂喘著大氣說,他家最近邪門透了。先是養的兩頭豬,好好的,一夜之間口吐白沫死了。接著他媳婦半夜老是聽見院裡有人哭,起來看又啥也沒有。最嚇人的是他小兒子,才五歲,這幾天一到天黑就指著空牆角笑,說有個白衣服的姐姐跟他玩,可大人啥也看不見。孩子這兩天眼看著就蔫了,不吃不喝,淨說胡話。
爺爺眯著眼,抽著旱煙,聽完了問:“最近家裡動過土?或者,有沒有撿過東西回家?”
李國堂想了想,猛地一拍大腿:“有!半個月前,我在後山砍柴,撿了個挺新的木頭匣子,看著挺結實,就拿回家想裝點零碎。可……可拿回家第二天,就覺得匣子隱隱有股味兒,說不出的膈應,我就給扔到屋後糞堆邊上了。”
爺爺歎了口氣:“禍事就出在這匣子上。那多半是彆人‘送’出來的東西,你給撿回家了。現在纏上你家的,是個‘姑娘鬼’,怨氣不輕,得趕緊送走,不然要出人命。”
李國堂嚇得直哆嗦,求爺爺一定幫忙。
爺爺沉默了一會兒,看看天色,說:“今晚就得送。這東西在你家待久了,根紮深了就麻煩了。你去準備三樣東西:一碗生米,一塊三尺三寸的紅布,再把你家那隻打鳴最響的公雞抱來。記住,紅布要純紅的,一點雜色不能有。”
李國堂連連答應,小跑著回去準備了。
爺爺轉身進屋,拿出一個磨得發亮的舊布包,裡麵是他的家夥事。他又看了看我,說:“小斌,今晚你跟爺爺一起去。”
我嚇得一縮脖子:“爺,我……我怕。”
爺爺摸摸我的頭:“怕啥,童子身,陽氣足,能鎮鎮場子。再說,你也該見識見識了,以後遇事心裡有底。記住,跟著我,彆亂看,彆亂說話,我讓你做啥你就做啥。”
我心裡一百個不願意,但不敢違拗爺爺,隻好硬著頭皮答應。
天黑透了,像鍋底倒扣下來。月亮被薄雲遮著,透出點慘白的光。李國堂抱著公雞,提著東西來了。那隻公雞大概也感覺到了什麼,不安地咕咕叫著。
爺爺讓我端著那碗生米,他用紅布把木頭匣子仔細包好,揣進懷裡。然後對李國堂說:“你回去,把門窗關緊,無論聽到什麼動靜,天亮前千萬彆出來。我們爺孫倆去送。”
李國堂千恩萬謝,慌慌張張跑了。
爺爺一手提著用紅布係著的公雞,一手拄著根桃木棍,對我說:“走吧,跟緊點。”
我們爺孫倆,一老一少,就踏進了沉沉的夜色裡。村子裡的狗今晚叫得特彆凶,遠遠近近,聽著瘮人。
爺爺不走大路,專挑那些荒僻的小徑往深山裡走。路兩邊的苞穀地黑黢黢的,風一吹,葉子嘩啦啦響,像好多人在裡麵竊竊私語。我緊緊抓著爺爺的衣角,手心全是汗。
越往山裡走,越安靜,連蟲鳴都少了。空氣裡有一股土腥味和腐爛葉子的味道。山路越來越窄,兩邊的樹影張牙舞爪,像一個個鬼影子。我隻能聽到我們倆的腳步聲,還有那隻公雞偶爾發出的、被掐住脖子似的低鳴。
走了大概兩三裡地,到了一個叫“黑鬆林”的地方。這地方連村裡最膽大的獵戶白天都不太願意來,說是以前是亂墳崗。林子密得不透光,白天進去都陰森森的。
爺爺在林子邊停住腳,找了塊稍微開闊點的地方。他把公雞遞給我抱著,然後從布包裡掏出三炷香,點燃了,插在地上。香頭三個紅點,在黑暗裡一明一暗,像三隻眼睛。
他又拿出幾張黃表紙,嘴裡念念有詞,然後點燃。紙錢燒成的灰燼,打著旋往天上飄。
“把米碗放下。”爺爺低聲說。
我趕緊把碗放在香前麵。
爺爺解開紅布,拿出那個木頭匣子,放在米碗後麵。他做這些的時候,動作很慢,很穩,但臉色異常凝重。
突然,一陣陰風毫無征兆地刮過來,吹得香火明滅不定,地上的紙灰亂飛。我懷裡的公雞猛地炸了毛,拚命撲騰起來,發出尖銳的叫聲。
爺爺猛地抬頭,看向林子深處,厲聲喝道:“來了就彆躲躲藏藏!收了好處,趕緊上路!”
他話音還沒落,我就感覺周圍的溫度一下子降了好幾度,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好像有什麼東西,冰涼冰涼的,貼著我後背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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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嚇得大氣不敢出,死死抱著公雞。
爺爺拿起桃木棍,在地上畫了個圈,把我和他,還有香火米碗都圈在裡麵。然後他對著匣子,用一種我從來沒聽過的、又低又沉的調子唱誦起來,不像說話,也不像唱歌,那聲音在寂靜的山穀裡回蕩,格外瘮人。
他唱的大概是勸那個“東西”安心走,彆留戀陽間之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