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鶴飛進通風口的瞬間,宿舍裡那股緊繃的氣壓還沒散。我坐在桌邊,手指還沾著血,掌心殘留著試卷碎屑的粗糙感。窗外的監控紅點掃過最後一次,熄了。
耳墜忽然震了一下,很輕,像風掠過發絲。
我知道阿絮還在,隻是弱得快聽不見。
地麵開始滲水,從門縫底下漫進來,帶著紙張泡濕後的黴味。我沒動。謝無涯靠在牆角,玄鐵劍橫在腿上,呼吸淺但沒斷。他睜著眼,盯著門。
水越積越多,順著地板裂縫往裡湧,像是外麵下了暴雨,可天上沒雲。
然後我聽見鈴聲。
很細,一響就停,像是誰在水底搖動銀器。
排水口咕嚕冒了個泡,一艘紙船浮出來。通體由作業本折成,邊角泡得發軟,船頭係著一根褪色紅繩,掛著一枚小鈴。
它不動,停在水中央,像在等回應。
我慢慢把手伸進抽屜,摸到半盆黑花。時棲送來的那盆,根係還在跳,像有心跳。我拎起花盆,手腕一甩,整盆砸向紙船。
水花四濺。
紙船沒翻。那花落進船裡,根朝上,泥散開,黑花卻直立不倒。
船上的人影緩緩抬頭。
我沒看清他是怎麼出現的,隻覺得空氣被什麼壓了一下,低了一寸。他穿著洗舊的工裝褲,袖口磨破,手指枯瘦,指甲縫裡嵌著鉛筆灰。臉藏在帽簷下,看不清。
“用未被記錄的願望換答案哦。”他說,聲音像隔著一層紗。
我冷笑:“我沒願望了。”
他笑了,低低的,像風吹過空教室。然後他伸手,撫了撫那朵黑花的花瓣。動作輕得像在碰孩子的頭發。
“聰明的孩子。”他說,“要付雙倍代價。”
話音落,他的臉開始變。
皮膚像水麵一樣晃動,皺紋退去,輪廓拉長,鼻梁挺起,嘴唇變薄——那張臉,我認得。
母親。
不是克隆體,不是幻影,是我在記憶裡翻過千百遍的那張臉。她年輕時的模樣,紮著低馬尾,眼角有一顆極淡的痣。
我左眼猛地燒起來,血色蔓延,視野瞬間染紅。我死死盯著他,掃描每一寸輪廓——沒有係統標記,沒有命途波動,隻有一縷極淡的氣息纏在他手腕上,像是從時間縫隙裡漏出來的殘渣。
不是鬼。
也不是人。
是某種規則外的東西。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衝上喉嚨。清醒。必須清醒。母親死在獻祭之夜,親手把我放進陣法,然後燒成了灰。眼前這個,是假的。
可我還是問了:“你想從我這裡拿走什麼?”
他沒答,隻是抬起手,朝我伸來。指尖泛著幽藍光,像是浸過墨水的紙在發光。
我後退半步,腳跟抵住桌腿。
謝無涯突然動了。
他沒站起來,隻是手指一勾,玄鐵劍離地三寸,劍尖對準紙船。劍身上的名字——那些殉道者的刻痕——微微發燙,像是有東西在蘇醒。
商販的手停在半空。
“你不該碰那把劍。”他說,語氣第一次變了,帶了點惋惜,“它不該還在你手裡。”
謝無涯咳了一聲,嘴角滲出血絲,但他沒鬆手。劍懸在空中,穩得不像重傷之人能操控。
“你也不是第一次來。”我說,盯著他的眼睛,“你拿走過我的哭聲。”
他笑了,這次沒掩飾。那笑容從母親的臉上綻開,卻讓我脊背發涼。
“紐扣換哭聲,橡皮換壽命。”他輕聲說,“你記得?”
我當然記得。五歲那年,我在校門口丟了顆紐扣,哭得喘不上氣。第二天,我發現自己再也哭不出聲。當時以為是喉嚨壞了,現在才知道,是被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