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的光快要熄了,像風裡搖晃的燭火。我感覺不到痛,也不覺得冷,身體像是被凍進了一整塊石頭裡,隻有指尖還能動一動。銀杏劍插在身前,劍柄上乾掉的血裂開細紋,像枯樹皮。
謝無涯的劍光還在繞著我轉,可那圈光越來越淡,幾乎貼到了我的肩膀才看得見。百鬼圍在外麵,沒有出聲,也沒有靠近,它們隻是靜靜浮著,像一層看不見的牆。
就在這時候,聽見了紙頁翻動的聲音。
不是風吹的,也不是機器那種機械響,是手指一頁一頁撚過去的動靜,很輕,但每一下都卡在我心跳的間隙裡。接著,鈴聲響起,清脆得不像這地方該有的聲音。
我睜不開眼,隻能靠殘存的金光去“看”——那光掃過空間,映出一艘小小的紙船,正從裂縫深處漂來。船頭坐著一個人影,穿著灰白長衫,手裡握著一隻銀鈴,另一隻手翻著一本破舊的賬本。
幽冥商販。
她來了。
我沒力氣說話,也沒法後退。她撐著一根細竹竿,把紙船劃到我跟前,船身穩穩停住,連一絲波紋都沒起。她低頭看著我,眼神不冷也不熱,就像在看一筆即將結算的生意。
“該收利息了。”她說,聲音平得像讀賬單,“二十件交易物品,逾期太久。”
我喉嚨發緊,想問她什麼時候開始算的,可一個字都說不出。她卻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翻開賬本第一頁,指尖點著一行字:“第一次交易,七歲生日那天夜裡,你許願讓媽媽多抱你五分鐘。願望未錄入係統,成交。”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些事,我以為隻是夢。
她繼續念:“第二次,小學考試前,你希望最後一道題剛好複習過。第三次,初中暗戀時,你想要對方回頭看你一眼……”她一頁頁翻過去,“全都沒被記錄,但都被我收下了。”
她合上賬本,抬手碰了我的手臂。
那一瞬間,整條右臂突然抽搐起來,像是有東西從骨頭裡往外鑽。結晶開始變化,顏色由灰白轉成金,質地也軟了下來,像融化的蠟一樣往下淌,卻又不落地,反而是順著脈絡往心臟方向爬。
百鬼躁動了,幾道影子撲上來想擋,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它們低吼著,卻沒有再衝第二次。
“彆怕。”商販輕聲說,“不是要拿走什麼。”
她從袖子裡抽出一條鎖鏈,通體金色,環環相扣,每一節都刻著極小的符文。她把鎖鏈一端按在我胸口,正好壓在銀杏葉耳墜的位置。
灼。
不是燙,也不是痛,是某種更深的東西燒進了經絡。我咬住牙,額頭滲出冷汗。鎖鏈貼上皮膚的刹那,體內流動的怨氣值忽然倒流,朝著那條鏈子湧去。
百鬼發出嗚咽般的聲響,身影開始模糊。
我以為她是來收割的。
可就在鎖鏈完全纏上我左臂時,它突然震了一下。緊接著,鏈身上浮出一道指紋印痕——右手拇指的紋路,清晰得像是剛按上去的。
我認得那個指紋。
是我母親的。
記憶猛地炸開。五歲那年,她帶我去老街市集,路過一個擺攤的婆婆。那人遞給我一顆糖,說:“孩子,以後有什麼不能說的願望,就寫在紙上,放進水溝邊的紅盒子裡。”我媽沒攔,隻站在旁邊笑了笑。後來我才知道,那盒子每周都會空一次,沒人去取。
原來她早就認識她。
“你和她……”我終於擠出一句話,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鐵皮。
商販看了我一眼,沒否認。“她用二十年時間,在係統縫隙裡埋了三十七個出口。你是最後一個鑰匙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