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同學,你的鞋帶鬆了。”
我低頭看去,左腳的鞋帶確實散開了,垂在台階邊緣,幾乎要蹭到地麵。晨光斜照,影子落在水泥階上,清晰得能數出磚縫裡的裂痕。我沒有立刻彎腰去係,而是先將右腳往後收了半步,穩住重心。動作很輕,像怕驚動什麼。
耳邊還有豆漿油條的味道,廣播站女聲正念著值周班級名單,和記憶裡一模一樣。自行車鈴叮當響過,幾個穿新生製服的學生從我身邊跑過去,笑聲清脆。一切都對。
隻是我知道不對。
剛才那股從體內撕開又縫合的感覺還沒完全退去,像是有人把我的骨頭拆了重裝了一遍。耳墜貼著皮膚,溫熱,不是燙,也不是涼,更像是有東西在裡麵輕輕跳了一下,像脈搏。
我慢慢蹲下,手指勾起鞋帶。指尖碰到布料的瞬間,眼前晃了一下——教學樓的牆皮忽然剝落,露出後麵的鋼筋骨架,地麵塌陷成深坑,遠處站著穿白大褂的人影,手裡抱著文件夾。
幻覺。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來時,校園恢複原樣。陽光依舊灑在台階上,學生來來往往,沒人察覺異常。
但我知道那是二十年前的畫麵,是母親還在的時候。
我係好鞋帶,站起身,目光掃過校門口的石獅。左邊那隻缺了耳朵,右邊那隻尾巴斷了一截。這些細節都對。時間沒錯。
我不是回來了。
我是被送回來了。
背包掛在肩上,重量剛好,書本的位置也沒變。我伸手摸了摸耳墜,低聲問:“你還醒著嗎?”
沒有回答,但那一下輕微的震顫又出現了,像風吹樹葉。
夠了。
我往前走了兩步,停在校門內側的陰影交界處。這裡能看到整個主路,也能避開人流。我需要確認一件事。
就在這時,前方晨霧裡走出一個人。
他走得不快,腳步踩在石板路上幾乎沒有聲音。衣服乾淨,領口整齊,像是剛來上班的老師。可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謝無涯。
他的胸口位置,原本插著青銅楔子的地方,現在嵌著一枚銀杏葉形狀的東西,泛著微弱的光,像是某種晶體。它隨著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活著。
他走到我麵前,停下。
我們都沒說話。
幾秒後,他從袖子裡拿出一杯奶茶,遞過來。
“欠你的。”
我盯著他,沒接。
他又往前送了點,杯身幾乎碰到我指尖。
我還是沒動。
他抬眼看我,眼神平靜,“上次你說要三分糖,少冰。我沒記錯。”
我這才伸手接過。
杯子很乾淨,表麵光滑得不像一次性塑料杯,倒像是經過打磨的玻璃。我捏了捏杯壁,觸感偏硬,邊緣沒有任何商標或圖案。
我低頭聞了聞,奶香混著茶味,正常。
然後我借著抬杯的動作,目光掃向底部。
四道極細的刻痕橫在那裡,組成兩個字:防空洞見。
我心頭一緊。
這不是隨便刻的。線條深淺一致,角度精準,像是用激光打上去的。而且隻有從特定角度看才能看清。
我猛地想起母親研究日誌最後一頁浮現的坐標——那個我始終沒能破譯的地點代號,開頭就是“防”字拚音的首字母。
原來不是密碼。
是提示。
我抬頭看向謝無涯,“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沒答,隻是看了眼手表,又望向教學樓方向。
“你還有時間。”他說,“但不多。”
我想追問,他卻已經轉身。步伐很穩,但每一步落下,身影就淡一分。走到第三步時,他的肩膀已經開始透明;第五步,整個人像被晨光蒸發,隻剩一道輪廓;第六步,徹底消失。
我沒追。
他知道我不該追。
我把奶茶握緊了些,掌心發汗。杯底的字壓在皮膚上,有點硌。
這時,眼角餘光瞥見教學樓玻璃窗的反射。
朝陽照在東側牆麵,整排窗戶亮得刺眼。其中一塊鏡麵突然晃了一下,映出的畫麵不是現在的校園。
是地下。
圓形大廳中央,懸浮著一個漆黑的球體,表麵布滿裂痕,像被打碎又強行拚合的玻璃。它緩緩旋轉,沒有名字,也沒有標記。
但我知道它是誰的。
我盯著那畫麵,直到反光恢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