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船在暗流中偏了半寸,我伸手扶住船沿,掌心蹭到濕冷的鐵鏽。幽冥商販沒回頭,鉤子往前一指,水流立刻分出一道窄縫,藤蔓從石壁裡鑽出來,纏著根莖搭成斜橋,通向一扇布滿蝕痕的金屬門。
陸綰綰伏在我背上,呼吸淺得幾乎察覺不到。我把記事本塞進她衣領裡,貼著她的後頸,借刻痕契約維持三人的連接。謝無涯的氣息還斷斷續續傳來,像被風吹散的灰燼,微弱但沒斷。
門是開著的,隻留下半邊鉸鏈吊著,裡麵透出暗紅光暈。我踩上地麵時,腳底傳來震動,像是某種機械在深層運轉。阿絮的名字剛在心裡默念一遍,耳邊就響起了它沙啞的聲音:“彆往前走,數據壓強超標了。”
我沒停步。
“你背上的丫頭快不行了。”阿絮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擠進來,“她的係統在抽東西,不是往外漏,是被人從另一頭拽走。”
我知道。
每走一步,銀杏葉耳墜就燙一下,像是在報警。可現在退回去,等於讓謝無涯一個人困在觀測之眼的內核層,等著被格式化。
金屬通道儘頭是個圓形平台,中央立著三十七根脊椎狀的支架,每一根都連著沉睡的人。他們閉著眼,皮膚泛著青灰,胸口隨著某種節奏同步起伏。就在我們踏入的瞬間,其中一人睜開了眼。
接著是第二個。
第三個。
所有人同時蘇醒,脊椎插槽噴出猩紅色的數據流,像血絲一樣在空中交織,迅速織成一張密網。空氣開始扭曲,我能感覺到規則在崩解——係統底層協議正在被強行改寫。
“結界要撐不住了。”阿絮說,“外麵那些通靈體已經開始發瘋。”
我咬破手指,在身前劃了個圈。血珠懸在空中,被一股無形力量托住。冥想狀態開啟的刹那,百名曾替我寫作業、送飯卡、偷試卷的低階鬼怪從影子裡浮現,排成環形陣列,迎向撲來的數據風暴。
第一波衝擊撞上鬼群時,最外層的三個直接消散了。它們隻是e級殘魂,連名字都沒留下過,死得悄無聲息。
“加壓。”我低聲下令。
第二圈鬼怪上前補位,動作整齊得像演練過千遍。這是日常任務積累下來的默契——它們知道什麼時候該擋,什麼時候該退。
阿絮浮到陣眼位置,張開嘴,開始吞納核心數據包。它的身體迅速膨脹,灰影表麵浮現出一張張掙紮的臉,有的在喊,有的在哭,更多的隻是沉默地凝視。這些都是被係統清除的持有者,意識碎片殘存在數據層深處,從未真正消失。
“找到源頭。”我說。
阿絮沒回應,但它吞食的速度突然加快。一圈又一圈的數據流被扯進它體內,平台上的壓力明顯下降。可它的形態也開始不穩定,邊緣不斷撕裂又重組,像一塊被反複揉搓的舊布。
“再撐五分鐘。”我盯著中央支架,“隻要找到主控節點。”
話音未落,數據風暴中心裂開一道口子。
一個女孩走了出來。
她穿著和陸綰綰同款的校裙,臉也一模一樣,隻是眼神空得嚇人。她手裡握著半個沙漏,下半截缺失,銀色粉末從斷口處緩緩飄出,卻不落地,而是懸浮在她周圍,形成一層薄霧。
她站定在我麵前兩米處,目光越過我,落在背上昏迷的陸綰綰身上。
“她是偷時間的人。”女孩開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每次倒流,都是從我身上割走的。”
我左眼銀芒自動亮起,掃描她的身體結構。她的脊椎不是植入的機械支架,而是天然生長的晶骨,與陸綰綰體內的構造完全一致。這不是複製體,也不是幻象——她是另一個版本的陸綰綰,被係統刪除的存在。
“你是第一次回溯的宿主?”我問。
她點頭,“我失敗了,所以被抹去。但她活了下來,繼承了我的能力,也繼承了我的壽命。”
銀杏葉耳墜突然發燙。我把它摘下來,捏在指尖,對阿絮說:“翻譯她的記憶波動。”
阿絮喉嚨裡滾出一段斷續的低語:“……那天禮堂停電……她按下了啟動鍵……可係統判定無效……必須有人先死……於是我成了第一個輪回者……三十年前的畢業典禮……我沒走出來……”
聲音戛然而止。
阿絮的身體猛地一震,表麵浮現出密密麻麻的數字,飛速滾動,像是在承受某種逆向解析。它的體型已經漲到三米高,像一座移動的灰塔,卻仍死死撐在陣眼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