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顫了一下。
我停在門檻前,鞋尖懸著,沒有再往前邁。那不是風吹動的錯覺,也不是光線變化帶來的視覺偏差。它動了,像心跳一樣,輕輕一抽,仿佛地底有什麼東西正順著我的輪廓往上爬。
指尖還殘留著耳墜碎裂時的涼意。我低頭,看著腳下的影子慢慢收攏,比平常更濃、更深,邊緣不再模糊,而是清晰得像是用刀刻出來的。它貼著地麵,緩緩蠕動,像在呼吸。
“你還剩多少怨氣?”我在心裡問。
沒有回應。阿絮很久沒說話了。自從我把係統放走,那些曾經替我寫作業、偷試卷、幫我逃過點名的鬼怪全都散了。它們不屬於任何規則,也不再受我控製。按理說,他也該消失才對。
可這影子,分明帶著他的氣息。
我蹲下來,手掌貼住地麵。磚石微涼,但掌心下卻傳來一絲溫熱,像是有血流在底下運行。裂縫裡滲出一縷灰霧,細如發絲,纏上我的手指,不冷,也不臟,反倒有種熟悉的感覺,就像小時候他偷偷幫我撿起掉落的筆時,指尖擦過桌角的觸感。
“回來吧,”我說,“作業還沒寫完。”
話音落的瞬間,左眼猛地刺痛。銀芒不受控製地亮起,本能要驅散這“外來物”。但我沒閉眼,也沒後退。我知道這是係統的最後反應——它不允許一個被標記為“清剿目標”的存在回歸宿主。
灰霧順著指縫鑽進皮膚,沿著手臂往上爬。那種感覺不像入侵,倒像是填補。每上升一分,胸口的刻痕就暖一點,像是乾涸的河床重新接上了水源。
劇痛從脊椎炸開,一路衝上腦仁。我咬住下唇,硬撐著沒倒。膝蓋壓進地麵,鞋底與磚石摩擦出輕微聲響。視野開始晃,銀芒和黑暗交替閃現,耳邊響起斷續的低語,是阿絮的聲音,但又不太像,更沉,更深,像是從時間儘頭傳來的回音。
“你非要挑這種時候催我交數學卷子?”
我笑了下,嘴角扯出一點弧度。
“不然呢?等你徹底沒了再補嗎?”
他沒答。那股灰霧終於攀到肩頸,猛地一沉,紮進影子裡。我的影子劇烈收縮,像被無形的手攥緊,然後緩緩舒展,重新鋪開時,已經和之前不一樣了。它不再被動跟隨動作,而是微微抬起了頭,像一隻蟄伏的獸。
我站起身,甩了甩發麻的手臂。左眼的銀芒還在,但不再跳動,而是凝成一道豎線,像貓科動物的瞳孔。我看向操場,風正吹過空蕩的跑道,幾片銀杏葉打著旋落地。
我抬起手,掌心向下,輕輕一壓。
葉子停在半空。
不止是葉子。操場邊積水形成的水窪,正一滴一滴倒流回空中;一塊被風卷起的碎石,慢悠悠退回原位;連風本身都變了方向,從吹向教學樓,轉為倒吹向校門。
時間在退。
我沒有刻意去想怎麼做到的,就像呼吸一樣自然。我隻是覺得——該回去一下。
校園的輪廓微微扭曲,教學樓的窗戶忽然變得透明,裡麵浮現出人影。二十年前的畢業典禮正在重演:學生們穿著舊式製服,站在禮堂前合影,鏡頭掃過一張張年輕的臉。有個女孩站在角落,手裡抱著文件夾,頭發紮得一絲不苟——是我母親。
畫麵隻持續了幾秒。下一瞬,整棟樓的玻璃泛起波紋,像水麵被攪動。那是殘餘的因果在反抗,試圖將過去拉回現實。
我閉眼,把意識沉進影子裡。
阿絮在那裡。
“蓋上。”我聽見自己說。
影子無聲延展,像一塊黑布,輕輕覆在教學樓表麵。所有異象戛然而止。玻璃恢複清澈,人影消失,連空氣都安靜下來。
我睜開眼。
一切如常。
“你什麼時候能出來?”我問。
“我已經出來了。”他在影子裡答,“隻是你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