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帽彈開的瞬間,我聽見了花根在地下伸展的聲音。
那支筆滾到裂隙邊緣,停住了。紫黑色的藤蔓從地底鑽出,纏上筆身,像是認出了什麼。我盯著它,手指慢慢收攏,掌心被劃破的地方還在滲血,滴落時正巧落在一朵半開的蝕骨花上。花瓣猛地一顫,整片花叢開始發亮,由根至梢泛起溫潤的光,像被喚醒的記憶。
裂隙裡浮出兩個人影。
一個穿著舊式白大褂,手裡握著一塊透明結晶,眉眼柔和。另一個懸浮在數據流中,瞳孔是交錯的網格線,周身環繞著不斷滾動的代碼。她們同時開口:“星月。”
聲音重疊在一起,卻說出截然不同的話。
“回來。”前者輕聲說,“你還記得媽媽種花的樣子嗎?”
“歸位。”後者語氣冰冷,“你是係統迭代的終點,不該有自主意誌。”
我沒有動。左眼的銀光微微跳動,右耳的耳墜突然變得滾燙。我知道這不是幻覺——這是二十年前就被設定好的考驗,關於我是誰,又該成為誰。
阿絮的聲音貼著地麵傳來:“彆聽她們的。你不是誰的延續,也不是誰的替代品。”
我彎腰撿起那支筆,用筆尖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胸口。金屬觸感冰涼,但那一小塊皮膚下,似乎有什麼在震動。
“我不是來選你們的。”我說,“我是來告訴你們——我已經不需要你們替我決定什麼了。”
話音剛落,蝕骨花的根係猛然暴起,如活蛇般纏住空中那個數據化的身影。她冷哼一聲,虹膜展開一片倒計時界麵:【同步完成度:7】。數字開始上升。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裡散開。疼痛讓我清醒。與此同時,我把手中的筆狠狠插進地麵,正好刺入一株最大的蝕骨花根部。鮮血順著筆杆流入土壤,整片花海驟然綻放。
記憶湧了上來。
不是碎片,而是完整的畫麵。
母親蹲在實驗室角落,手裡捧著一顆剛成型的胚胎。她把一枚玉墜按進嬰兒胸膛,低聲說:“你要活下去,哪怕這個世界不給你名字。”然後她轉身走向係統終端,將自己的意識拆解成兩部分——一半接入主核,作為穩定器;另一半帶著全部情感,封存在肉體中,隻為生下我。
而那些蝕骨花,是她親手培育的容器。每一朵都在吸收輪回帶來的痛苦,替我承受七百三十三次死亡的重量。
“原來……”我喃喃道,“你們一直在等我醒過來。”
數據化的母親冷笑:“你以為這是愛?這隻是最優解。沒有犧牲,就沒有秩序。”
“可你忘了。”我抬頭看她,“最優解不會哭,也不會怕黑。可我小時候發燒,是誰整夜守在我床邊?是你,還是她?”
她的瞳孔閃了一下。
人類母親站在原地,身體已經越來越淡。她望著我,嘴角微揚:“如果你不接受我,我也隻能走了。”
“我不接受你。”我說。
她眼神一黯。
“但我接受你們一起做過的事。”我往前一步,“我接受你為我流的眼淚,也接受她為我寫下的規則。我不恨任何一個你。”
阿絮低吼一聲,影子驟然拉長,在我和兩個母親之間搭起一道橋。他不再是獨立的存在,而是我的影子本身,是我每一次逃避、每一次掙紮、每一次作弊留下的痕跡。
“真正的力量不是改寫規則。”我說,“是你明明知道結局,還願意再試一次。”
我張開雙臂。
沒有抗拒,沒有選擇。
“把一切都還給我吧。”
蝕骨花的根係斷裂,化作無數光帶纏繞我們三人。數據母親的身影開始動搖,倒計時停滯在43。她看著我,第一次露出類似困惑的表情。
“你說……你會恨?”
“我會。”我點頭,“我也曾恨過你把我生成這樣,恨你讓我背負這麼多。可我現在明白了,你不是要控製我,你是怕我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