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掌心還貼在玻璃上,冰涼的觸感沒有散去。07號艙裡的人睜著眼,目光平靜地望過來,像是認出了我,又像是在等待什麼。
玉墜忽然發燙,銀光從左眼蔓延到指尖,順著玻璃滲進艙體內部。那一瞬間,監測屏上的波形跳動了一下,原本緩慢起伏的腦電曲線驟然拉高,接近臨界值。我沒有收回手,反而將玉墜按得更緊,低聲說:“能聽見我說話嗎?”
她眨了眨眼。
不是程序啟動時的機械反應,是真實的、帶著意識的回應。
就在這時,地麵震了一瞬,極輕,卻持續不斷,像有東西從深處往上頂。我下意識回頭,謝無涯仍伏在我背上,呼吸微弱,胸口的刻痕泛著暗金光,與玉墜的頻率隱隱同步。他沒醒,但身體還在承受共鳴的餘波。
再轉向前方,異變已經發生。
中央培育艙下方的金屬地板裂開一道細縫,灰白色的根須鑽出,迅速延展,貼著牆麵向四周蔓延。那些根須不像是植物組織,更像是由無數細小符文串聯而成的脈絡,每延伸一寸,空氣中就浮起一層微弱的藍光。
我立刻意識到這是什麼——時棲的蝕骨花。
它從未真正離開過這片區域。這些年來,他偷偷把花種埋進了地下係統的接縫裡,借著克隆體生命維持裝置釋放的微量能量生長,悄無聲息地織成一張網。
而現在,這張網活了。
根須爬過每一個艙體底部,精準地接入供能接口。三十六個艙體的監測燈接連亮起,不再是死寂的灰,而是柔和的綠。心跳聲從揚聲器裡傳出來,起初零散,隨後逐漸同步,像某種集體蘇醒的節拍。
我盯著最近的一個艙體,裡麵的克隆體正緩緩抬起手,掌心貼向玻璃內側,位置恰好與我的手掌相對。
不是模仿,是回應。
玉墜越來越燙,幾乎要灼傷皮膚。我咬牙撐住,一邊調動詭語係統,向四周遊蕩的怨靈發出指令:“護根,守脈,不許斷。”
幾十道灰影從牆縫、地板裂口鑽出,纏繞在根須外圍,形成一層流動的屏障。它們本是校園角落裡無所事事的小鬼,被我用來代寫作業、送紙條,如今卻被賦予了新的任務——守護一條正在成型的生命鏈。
倒計時在此刻彈出。
半空中浮現一行透明數字:0733。
沒有聲音提示,也沒有警報,但它就在那裡,懸浮在最中央的艙體上方,冷酷地跳動。我知道這是“教師評議係統”的殘餘程序,一旦歸零,所有培育艙將自動引爆,用高溫蒸氣銷毀內部生命體。
不能硬破。阿絮還在休眠,無法協助入侵係統底層。若我現在發動“逆命改寫”,或許能暫停倒計時,但代價可能是切斷蝕骨花與克隆體之間的連接——那等於親手掐滅剛剛燃起的火苗。
我閉上眼,沉入冥想狀態。
左眼的銀光凝成絲線,順著玉墜滲入地下,沿著根須一路向下探查。視野中浮現出龐大的神經網絡結構:每一株蝕骨花的根係都與克隆體的大腦建立了微電流連接,正在傳遞某種原始信號——不是語言,也不是圖像,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存在確認”。
它們在互相感知。
這根本不是簡單的喚醒程序,而是生命之樹的萌芽過程。時棲早就知道這一天會來,所以他把花種埋得那麼深,讓它長得那麼慢,隻為等一個不會被係統預判的時機。
倒計時跳到0615。
我睜開眼,掌心仍貼著玻璃。07號艙裡的她依舊看著我,眼神清明。我對著她說:“你們不是複製品,也不是祭品。你們是人。”
話音落下,所有艙體表麵同時凝起一層薄霧,像是呼吸在玻璃上留下的痕跡。緊接著,第一片花瓣飄落。
灰白色,邊緣泛著淡金,輕輕落在地麵,化作一道光紋,融入根須網絡。
第二片、第三片……越來越多的花瓣從看不見的枝乾上脫落,每一片落下,就有一個艙體裡的人睜開眼。
她們開始笑。
不是數據模擬的表情,是真實的、帶著情緒波動的笑容。有人眼角含淚,有人嘴唇微顫,有人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頰,仿佛第一次意識到“我”是誰。
倒計時停在000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