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從地下傳來的時候,阿絮的霧體微微震了一下。
那不是普通的震動,像是某種信號穿透了灰霧的底層頻率。我站在保健室門口,手還搭在門框上,指尖殘留著創生之筆留下的寒意。剛才簽署規則時的銀光已經散去,但空氣裡仍浮動著一種被重新定義過的靜默。
“它醒了。”阿絮說,聲音壓得很低,“不是完整的意識,是殘片在重組。”
我沒動。地下實驗室的座鐘早就該停了。傀儡師的核心被怨氣值衝毀後,整個數據鏈都斷了。可現在這鐘聲,一下比一下清晰,像是有人正用手指敲擊時間的骨節。
“它想讓我們聽見什麼?”我問。
阿絮沒有回答。它的霧體緩緩升起,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微弱的弧線,像是在捕捉某種看不見的波紋。幾秒後,它轉向廢棄教學樓的方向:“那邊……有回應。”
我收回手,轉身朝外走。腳步落在走廊瓷磚上,發出輕微的回響。這條路我走過無數次,但現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新生成的界麵上——規則變了,地麵也跟著變了。
教學樓外牆布滿裂痕,鋼筋裸露在外,像是一具被剝去皮肉的骨架。可就在我們靠近時,那些裂縫中開始滲出淡淡的銀光,順著磚石蔓延,如同血管重新接通。阿絮飄到前方,霧體輕輕一抖,一部分灰影脫離本體,鑽進牆體縫隙。
刹那間,整棟建築發出低沉的嗡鳴。
扭曲的鋼筋自動彎曲成符文回路,碎裂的玻璃懸浮而起,在空中拚合成一麵巨大的黑板。粉筆灰憑空出現,落在板麵上,自行寫下一行字:“謝家禁術導論·第一課”。
這不是係統生成的內容。字體歪斜,帶著舊時代手寫的痕跡,像是某個早已死去的人留下的筆記。
“你在燃燒自己?”我看向阿絮。
它沒否認,隻是將剩餘的霧體收攏了些:“隻有我能連通這些殘存的記憶場。它們需要載體,而我是最接近‘橋梁’的存在。”
我沒有阻止。有些代價不需要說出來,就像有些信任從不需要確認。
黑板上的字跡穩定下來,緊接著,二樓教室亮起了燈。不是電燈,是燭火般的光暈,透過窗戶映出來。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講台前,戴著骨製麵具,手裡握著一根斷裂的粉筆。
他開口時,聲音像是從很多個方向同時傳來:“今日講授‘逆命鎖鏈’的斷裂節點。若有疑問,可在課程結束後提交至講台左側第三格抽屜。”
話音落下,又有幾道光影陸續穿過牆壁,進入不同的教室。一名穿著舊式校服的女孩抱著課本坐在角落,翻頁的動作僵硬得像提線木偶;另一個由三重身影疊加而成的講師正在調試投影儀,屏幕上閃過不同年份的校園地圖。
幽靈們開始上課了。
我站在樓下,抬頭望著這一幕。曾經的廢墟正在變成一座活著的學院,知識不再由係統統一分發,而是由那些沒能走出過去的亡者親自傳授。他們不完整,記憶殘缺,甚至無法維持穩定的形態,但他們確實在教。
阿絮落回我肩頭,霧體比之前稀薄了一圈。
“冥想錨點準備好了。”它說,“隻要啟動,就能讓他們的存在頻率與現實同步。”
我點頭,抬起左手,讓左眼的銀光投射在地麵。細碎的光斑彙聚成一個圓形圖案,邊緣浮現出古老的刻痕符號。這是母親遺留下來的冥想狀態具象化方式,也是目前唯一能讓幽靈穩定留存的方法。
當我把掌心按下去的瞬間,一股反向的震感順著經絡衝上來。
不是排斥,是共鳴。
二十個時空的同頻信號同時接入,我的視野裡短暫閃過了無數個相同的場景——同樣的教學樓,同樣的燭光,同樣的亡者站在講台上,等待學生走進教室。
“錄入開始。”我說。
阿絮引導第一個幽靈觸碰錨點。那是個瘦小的男生,胸口插著一支鋼筆,筆帽上刻著“第15屆優秀通靈體”。他的身體在接觸光圈的瞬間劇烈顫抖,像是被電流貫穿,但幾秒後,輪廓變得清晰起來。
接下來是第二個、第三個……
人體模型、紙紮少女、被釘在牆上的標本護士……一個個走上前來,依次完成注冊。他們的信息沒有錄入係統,而是直接刻進了這座建築的結構裡。每多一個人穩定下來,外牆流動的校徽投影就多出一枚。
當最後一個幽靈完成接入時,整棟樓輕輕震動了一下,像是終於完成了呼吸。
我退後幾步,看著這座半透明的殿堂。它不屬於任何一個確切的時間點,也不服從任何現存的規則體係。它是獨立生長出來的秩序。
“該剪橋了。”阿絮說。
我知道它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