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退潮的海水,緩緩回歸乾涸的軀殼。沉重的疲憊感幾乎將我淹沒,每一寸肌肉都在發出酸軟的抗議,靈魂深處傳來被過度透支後的空虛與震顫。我癱倒在冰冷溫潤的玉石地麵上,連抬起眼皮都覺得費力。耳邊是自己粗重的喘息聲,還有葉瓷同樣急促的呼吸——她就在我身旁不遠處,狀況顯然也沒好到哪裡去。
趙小萌帶著哭腔的聲音模模糊糊傳來:“蕭大哥!葉瓷姐!你們怎麼了?剛才……剛才你們身上一會兒冒黑氣一會兒冒白光,嚇死我了!”
我勉強掀開眼皮,看到她蹲在我們旁邊,小臉煞白,眼圈通紅,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這丫頭雖然平時咋咋呼呼,關鍵時刻倒是真心實意地擔心我們。
林三刀依舊保持著高度的警惕,短刀橫在身前,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霧氣繚繞的穀口方向。他周身的氣息比之前更加凝練深沉,顯然在剛才的變故中也得到了某種淬煉。片刻後,他眉頭微動,沉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外麵的氣息……正在急速消散。白眉婆婆的邪氣波動幾乎感覺不到了,那些黑紋教徒的氣息也陷入了混亂,正在四散奔逃。”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穀外隱約傳來了驚恐的呼喊、雜亂的腳步聲,以及一聲極其尖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怨毒與絕望的厲嘯——那是白眉婆婆的聲音!這聲厲嘯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垂死掙紮,隻持續了短短一瞬,便戛然而止。緊接著,那股一直如同陰雲般籠罩在穀外、令人作嘔的龐大邪氣,如同烈日下的冰雪,以肉眼可感的速度迅速消融、崩解,最終徹底歸於虛無。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山穀內外。
壓在心頭許久的那塊巨石,仿佛隨著那邪氣的消散,也“砰”然碎裂。
“……結束了?”葉瓷的聲音在我旁邊響起,帶著劇烈消耗後的沙啞和一絲如夢初醒般的恍惚。她掙紮著用手肘撐起上半身,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依舊光潔,那道曾經平衡了金紋與墨印、帶給她力量也帶來無儘麻煩的奇異紋路,並未重新浮現。但她微微蹙眉,似乎在仔細感應著什麼,隨即眼中閃過一絲驚異。我順著她的感應望去,雖然失去了麵相圖的直觀洞察,卻能模糊地“感覺”到,在她體內,一種更加純粹、更加貼近生命本源氣息的力量,如同初生的嫩芽,正在悄然萌發,與她新生的混沌命格緩緩交融。
“本源層麵的‘毒瘤’算是被切除了,”我深吸了一口山穀內依舊帶著排斥感卻不再充滿惡意的冰冷空氣,感受著體內那如同初生宇宙般沉寂又蘊含無限可能的混沌之力,它正以一種緩慢而堅定的速度,滋養著我近乎枯竭的經脈與靈魂,“但這片天地,這源核,經曆了一場刮骨療毒般的大手術,自身的平衡也被打破,需要漫長的時間來修複和調整。”我頓了頓,目光投向山穀深處那依舊混沌未明的霧氣,語氣帶上了一絲自己也說不清的複雜情緒,“而且……我們這兩個僥幸完成了使命的‘鑰匙’,雖然擺脫了宿命的枷鎖,卻也像是被扔進了一片沒有航標的大海。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失去了掌紋與麵相的既定軌跡,就像是盲人失去了探路的手杖,雖然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卻也麵臨著前所未有的迷茫。這混沌命格,究竟是新的起點,還是另一種形式的未知囚籠?
“你們感覺如何?”林三刀徹底收斂了戰鬥姿態,走到我們麵前,目光如同實質般在我們身上仔細掃過,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與凝重,“氣息……完全不同了。深邃如同古井,難以測度,卻又給人一種……返璞歸真,近乎於道的感覺。”
“感覺?”我嘗試著調動了一絲體內那新生的力量,它如同溫順的溪流,聽從著意念的指引,在指尖縈繞盤旋。它沒有任何固定的屬性,非金非木,非水非火,非土,卻又仿佛能模擬、能包容世間萬物的特性。“像是剛剛拆掉了繃帶的瞎子,第一次真正‘看見’這個世界,色彩斑斕,卻又陌生得讓人不知所措。”我瞥了一眼旁邊那麵光滑的岩壁,上麵“源核共鳴術”的陣圖和古老的文字已經徹底消失無蹤,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意識之戰,隻是南柯一夢。
葉瓷也依言嘗試,她指尖跳躍起一縷翠綠的光芒,那光芒中蘊含的生機比她之前的神農之力更加純粹,更加靈動,仿佛直接觸摸到了“生長”與“治愈”的規則本身。“力量……以一種更本質的方式回來了。”她輕聲說道,眼神有些飄忽,有卸下千斤重擔後的釋然,也有麵對全新未知領域的一絲茫然與警惕,“它不再是與生俱來的烙印,更像是一種……可以主動塑造的工具。”
趙小萌眨巴著大眼睛,看看我指尖那無形無質卻引動細微氣流的力量,又看看葉瓷指尖那充滿生命律動的綠芒,突然語出驚人:“所以……蕭大哥,葉瓷姐,你們現在這算不算是……成仙了?就是那種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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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葉瓷聞言同時一愣,隨即都有些失笑地搖頭。成仙?哪有那麼容易。我們不過是僥幸在毀滅的邊緣抓住了一線生機,打破了舊的束縛,踏上了一段截然不同、或許更加艱險的修行之路罷了。頂多算是……換了個活法,從棋盤上任人擺布的棋子,變成了需要在無邊曠野中自己尋找方向的旅人。
“先離開這裡再說。”林三刀冷靜的聲音打斷了我們有些飄遠的思緒,“黑紋教的威脅雖已解除,但這神農穀乃是天地法則源頭之地,排斥之力依舊存在,久留無益。當務之急,是找個安全的地方,讓你們儘快穩固現在的狀態,適應這‘混沌命格’。同時,我們也需要弄清楚,這種前所未有的命格,究竟蘊含著怎樣的奧秘,又會帶來怎樣的機遇與挑戰。”
他永遠是那麼理智,著眼於最實際的問題。的確,這山穀並非久留之地。
我們又休息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感覺恢複了些許氣力,才互相攙扶著,有些踉蹌地朝著穀外走去。來時每一步都如同深陷泥潭,歸時雖然身體依舊沉重疲憊,但腳步卻莫名輕快了許多,仿佛卸下了某種無形的重負。當穿過那層朦朧的、帶著微弱排斥感的霧氣,重新感受到外界正常的、帶著草木清香和暖意的空氣,看到久違的、透過枝葉縫隙灑下的明媚陽光時,竟有種恍如隔世、再世為人的錯覺。
山穀外的林地一片狼藉,顯然經曆過一場混亂的打鬥,幾棵古樹被攔腰斬斷,地麵上留下了焦黑的痕跡和零星的血跡,但已經看不到任何一個黑紋教徒的身影,隻有一些殘留的、正在被天地正氣快速淨化消散的微弱邪氣痕跡,證明著剛才那場短暫的衝突並非幻覺。陽光明媚,鳥鳴清脆,一切都重新回歸了寧靜與生機。
我們找到了那輛被遺棄在隱蔽處的破舊麵包車,幸好它雖然看起來搖搖欲墜,卻並未受到破壞。坐進熟悉又陌生的車廂裡,感受著引擎發動時傳來的熟悉震動,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充滿生命活力的綠色林海,一種難以言喻的、劫後餘生的平靜感與淡淡的疲憊,如同溫潤的泉水,緩緩流淌過心間。
持續了如此之久,纏繞著前世今生、無數陰謀與生死危機的掌紋劫,似乎真的……在這一刻,徹底落下了它的帷幕。
“喂,神棍。”葉瓷靠在副駕駛的車窗邊,陽光在她略顯蒼白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她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景色,忽然輕聲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彆扭。
“嗯?乾嘛?”我懶洋洋地靠在座椅上,閉著眼養神,隨口應道。
“……謝謝。”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被引擎的噪音淹沒。
我怔了一下,睜開眼,有些詫異地轉頭看向她。她卻依舊固執地看著窗外,隻留給我一個線條優美的側臉和……微微泛著可疑紅暈的耳根。
“謝什麼謝,”我扭回頭,重新閉上眼睛,嘴角卻不自覺地向上彎起一個弧度,“要不是你這男人婆頭鐵,非要往那絕路上衝,我這把老骨頭也不至於跟著你玩這麼大,差點把命都搭進去。”
“哼,”她輕輕哼了一聲,出乎意料地沒有立刻反唇相譏,車廂內沉默了幾秒,隻能聽到輪胎壓過路麵的沙沙聲,然後,我聽到她用更輕、幾乎像是自言自語的聲音補充道,“……也謝謝你,最後……沒有真的鬆開手。”
車廂裡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安靜,隻有引擎平穩的轟鳴、窗外呼嘯的風聲,以及後座趙小萌擺弄她那終於恢複了微弱信號的手機發出的細微按鍵音。開車的林三刀目視前方,專注地看著崎嶇的山路,但那緊繃的嘴角線條,似乎也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絲。
劫波渡儘,故人依舊在身邊。這種感覺,混雜著疲憊、釋然,還有一絲淡淡的暖意,似乎……也不算太壞。
我知道,掌紋劫的終結,並不意味著一切的終點。生活仍在繼續,這個世界隱藏在平靜表象下的暗流從未停止湧動,新的麻煩和未知的挑戰,或許早已在未來的某個轉角等待著我們。失去了麵相圖的未卜先知,失去了掌紋的宿命指引,未來的道路,需要靠我們自己去一步步探索,用這新生的混沌之力,在這片廣闊的天地間,寫下屬於我們自己的、全新的篇章。
但至少在此刻,陽光正好,微風不燥,我們都還活著,並且,身邊還有這些吵吵鬨鬨、卻能生死相托的夥伴。
這,或許就是曆經千劫之後,最好的結局與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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