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頂平台之上,蜃樓之靈那由無數流動光影構成的身影靜謐地盤坐著,仿佛與整個幻境融為一體,又仿佛超脫其外。祭壇上的非攻鑰碎片散發著溫潤而內斂的光澤,看似觸手可及,卻仿佛隔著一重無形無質、直指心靈本源的屏障。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特的寧靜,連下方城池隱約的喧囂在此處也徹底消弭。
“心存兼愛,誌在守護,不為己欲所惑,不為外幻所迷。”蜃樓之靈那溫和中性、直接響徹心湖的聲音再次泛起漣漪,每一個字都帶著直抵靈魂的重量,“此乃執掌‘非攻’之基,亦是運用其力的根源。然,知易行難。爾等一路行來,於萬千誘惑中堅守靈台,於無儘美好中不忘初衷,已屬難能可貴。這最後一步,非關力,非關智,唯需明心見性,以淬煉過的‘真我’,方能觸碰並承載這‘真鑰’之重。”
它的話語玄奧,卻如明鏡般照見關隘。這最後的考驗,並非依靠武力強行奪取,亦非憑借智巧投機取巧,而是需要我們徹底剖開內心,認清並堅定自己的本心道途,唯有如此,才能與這枚承載著墨家“非攻”與“守護”核心真意的碎片產生最深層次的共鳴,真正地“取得”並“擁有”它,而非僅僅物理意義上的“拿走”。若心性不符,即便強行帶走,恐怕也無法發揮其真正力量,甚至可能引來反噬。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立刻上前取物的衝動,而是就此在冰冷的塔頂地麵盤膝坐下,緩緩閉上了雙眼。葉瓷與我心意相通,見狀也立刻在我身側坐下,掌心靈紋的光芒徹底內斂,周身氣息沉靜如水,仿佛與這方天地一同陷入了深沉的冥想。
是時候了,直麵內心,叩問本心。
識海之中,過往的歲月與紛雜的念頭如同決堤的江河,洶湧奔流。自幼被師父從街頭撿回,撫養成人,傳授麻衣相術,看似玩世不恭,遊戲人間,實則內心深處對那縹緲莫測的“命運”既懷有天然的敬畏,又滋生著強烈的抗拒與質疑;下山後開設那家小小的“玄門事務所”,表麵是為謀生計,何嘗不是想以自身所學,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那些被命運困擾、於迷途中掙紮的芸芸眾生,窺見一線天機,指明些許方向?雖時常嘴硬,抱怨麻煩,可每當真正遇到關乎生死、涉及邪祟的事件,又何曾真正袖手旁觀過?
遇見葉瓷,更是命運的轉折。從最初的誤會叢生、針鋒相對,到後來因掌紋瘟疫事件被迫合作,逐漸見識到她的正直、果決、隱藏在強勢外表下的細膩與重情,以及在麵對自身宿命時的掙紮與不屈。一同闖入靈相界,曆經歸墟洗禮、觀星樞傳承、戰饕餮虛影、探遠古殘城……在生死邊緣徘徊,共同窺見了前世糾纏的冰山一角與沉重宿命的龐大陰影。她的存在,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蕩開的漣漪早已改變了最初的軌跡。
我的道,究竟是什麼?我一路前行,所求為何?
非為追求那虛無縹緲的長生久視,非為渴望那縱橫無敵的力量權勢。最初,或許隻是想掌握自己的命運,不願被所謂的“天意”或“宿命”隨意擺布,想要自由自在地活著。後來,是想守護身邊那些重要的人——失蹤的師父、事務所那點微不足道的基業與安寧、還有……那個脾氣又臭又硬,卻總會擋在危險前麵的女人。再後來,知曉了“天紋地相劫”的真相,知曉了自己與葉瓷身為“命鑰”的宿命,見識了遠古盟約的破裂、貪婪吞噬帶來的毀滅,以及墨衡前輩那般壯烈的犧牲……肩上的擔子陡然變得如山嶽般沉重。
是選擇逃避,龜縮一隅,假裝一切與自己無關?還是毅然肩負,哪怕前路荊棘遍布,也要奮力一搏?
體內的混沌之力似乎感應到我的心緒,開始自主地緩緩流轉,那包容萬物、演化萬法的本源特性,此刻仿佛一麵鏡子,清晰地映照出我內心的波瀾與抉擇。混沌,並非純粹的無序與混亂,而是蘊含著一元初始、演化大千的無限生機與可能。我所追尋的軌跡,亦非早已注定的固定路線,每一步的踏出,每一個念頭的選擇,都在親手塑造著通往未來的無數分支。守護,並非一句輕飄飄的口號。它意味著沉甸甸的責任,意味著在關鍵時刻必須做出的艱難取舍,意味著在麵對無儘誘惑、重重困難乃至絕望境地時,依舊能牢牢記得自己為何出發,守住內心的底線與光明。
守護我想守護的一切人與事,阻止那注定帶來萬物寂滅的“完美秩序”與貪婪吞噬,這,就是我的“兼愛”,我的“非攻”!此心此誌,雖九死其猶未悔!
一念及此,識海中翻騰不休的雜念、彷徨、恐懼與誘惑,如同被一股清冽而強大的泉流洗滌而過,漸漸沉澱、澄清,最終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與通透。一種難以言喻的踏實與力量感從心底最深處油然而生,仿佛找到了貫穿生命的錨點。我感覺到體內的混沌之力也隨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變得更加凝練、純粹,與那冥冥中維係萬物運轉的“軌跡”大道聯係得愈發緊密和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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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緩緩睜開雙眼,眸中一片清明堅定,看向身旁的葉瓷。她也恰好在同一時刻睜開眼眸,四目相對,無需任何言語,我們都從對方那清澈如秋水、堅定如磐石的眸光中,看到了彼此曆經這番心靈洗禮後的蛻變與成長。我們知道,對方也已憑借自身的力量,度過了這看似無形、卻凶險萬分的最後心關。
我們相視微微頷首,同時起身,步履沉穩而堅定地走向那座承載著希望與責任的白玉祭壇。
這一次,我們的步伐不再有絲毫遲疑,心湖如古井無波,唯有那份淬煉後的本心在熠熠生輝。
祭壇旁,蜃樓之靈那光影構成的身影微微頷首,模糊的麵容輪廓上似乎流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與欣慰之意。
我伸出右手,動作莊重而舒緩,並非急切地抓取,而是帶著無比的敬意與堅定,緩緩地靠近那枚暗金色的非攻鑰碎片。與此同時,我將那份於幻境中明悟、淬煉而成的堅定守護之心,毫無保留地、純粹地通過流轉的混沌之力,如同涓涓細流般傳遞出去,試圖與碎片建立心靈的連接。
葉瓷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她抬起左手,掌心朝上,暗金色的命紋自然浮現,溫潤而磅礴的金光流淌而出,其中蘊含的不僅僅是生機與淨化的力量,更融入了她對於生命、對於正義、對於守護葉家乃至蒼生的純粹意誌。
當我們的指尖,幾乎在同一刹那,輕輕觸碰到非攻鑰碎片的冰冷表麵的瞬間——
預想中的排斥或阻礙並未出現。
碎片先是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隨即發出了一聲清越悠揚、宛如遠古龍吟般的嗡鳴!其上古樸玄奧的暗金色紋路驟然被點亮,流淌出溫暖而浩瀚的光輝,這光輝仿佛擁有生命一般,主動地、輕柔地纏繞上我們的指尖,順著手臂的經脈緩緩蔓延而上,一股水乳交融、心意相通、仿佛失散多年的部分終於回歸本體的奇妙感覺瞬間湧遍全身!
它認可了我們!它選擇了我們!
並非因為我們的力量有多麼強大浩瀚,而是因為它感應到了我們心中那份曆經千般幻象考驗、萬般誘惑磨礪,最終淬煉而成的、堅定不移的“守護”之誌!這份意誌,與它所承載的墨翟祖師“非攻”、“兼愛”的真意產生了最深層次的共鳴!
碎片主動地從祭壇上懸浮而起,輕盈地落入我攤開的掌心,與之前獲得的第一枚碎片並排躺在一起,如同歸家的遊子。兩枚碎片接觸的刹那,它們散發出的光芒瞬間連成一片,光芒愈發溫潤奪目,彼此之間的共鳴波動也變得更加強烈和和諧,傳遞出的“非攻”真意碎片仿佛開始相互補全,變得愈發完整、清晰,一股更加深沉浩瀚的守護道韻開始彌漫開來。
“善。”蜃樓之靈的聲音帶著徹底的釋然與深深的欣慰,“鑰匙尋回之路漫漫,荊棘遍布,望爾等永持此心,不忘今日之悟,前行不輟。”
隨著它那帶著祝福與期許的話音緩緩落下,我們周圍那無比繁華、真實、充滿生機的蜃樓城池景象,開始如同被水浸濕的彩色畫卷般,從遙遠的邊緣開始,迅速地褪色、消散、崩塌。宏偉的虹橋、熙攘的街道、麵帶笑容的行人、高聳的白玉塔樓……所有的一切都化作無數閃爍著微光的粒子,如同夜空中消散的螢火,無聲無息地回歸於周遭的虛無與混沌之中。
不過短短數息之間,周遭景物徹底變幻,我們已然重新置身於那片法則紊亂、光怪陸離、充滿危險與未知的星域虛空,腳下是冰冷的、不規則漂浮的星骸,仿佛剛才那座耗儘心力才得以通過的蜃樓城池,僅僅是一場逼真至極的集體幻夢。
唯有掌心那兩枚正在相互共鳴、散發著令人心安光芒的非攻鑰碎片,以及內心深處那份前所未有的堅定與通透,確鑿無疑地證明著方才所經曆的一切,並非虛幻,而是真實不虛的心靈淬煉。
然而,還未等我們稍稍平複心緒,仔細體會這兩枚碎片聚合後帶來的微妙變化與更深層次的感悟,遠處那色彩斑斕、能量亂流肆虐的虛空深處,猛地傳來一陣極其劇烈、充滿暴虐、貪婪與毀滅意念的恐怖能量波動!那波動如同在寂靜深夜裡突然炸響的驚雷,又如同在黑暗森林中點燃的熊熊篝火,鮮明、刺眼而充滿極致的危險!
是饕餮意識!它似乎敏銳地捕捉到了非攻鑰碎片聚合瞬間所散發出的那種獨特的、與它本源相克的和諧共鳴波動,正以一種令人心悸的速度,撕裂重重混亂的法則,朝著我們所在的這片區域瘋狂撲來!
“不好!它發現我們了!而且比之前更加狂暴!”葉瓷臉色驟然一變,掌心靈紋瞬間金光大放,進入了最高警戒狀態。
我心中也是一凜,立刻全力收斂兩枚碎片的氣息,試圖以混沌之力將其層層包裹、隔絕,儘可能掩蓋那獨特的道韻波動。但顯然,剛才碎片聚合時產生的那一刹那的強烈共鳴,如同在平靜湖麵投下的巨石,已然引起了這頭貪婪凶獸的注意和鎖定!
“走!立刻離開這裡!”
沒有片刻的遲疑與猶豫,我們再次催動體內力量,毫不猶豫地沿著碎片指引的下一個方向——那指向第三枚碎片所在的、更加深邃未知的星域坐標,同時也是儘量迂回曲折、遠離那饕餮波動傳來的恐怖方向,將速度提升到極致,全力遁入虛空深處!
身後的紊亂星域中,那股令人靈魂都在顫栗的暴虐意念如同滾動的雷霆、奔騰的海嘯,帶著摧毀一切的瘋狂意誌,正以驚人的速度迫近,顯然不肯輕易放過我們這兩隻攜帶著能夠威脅乃至封印它的“鑰匙”的“獵物”。新一輪的亡命追逐,在這危機四伏的法則亂域中,再次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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