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入朱雀門後,並未按照皇室慣例,前往內務府早已備好的“九皇子府”。
它甚至沒有在任何官署前停留。
在老仆徐驍的駕馭下,這輛陳舊的馬車,就那麼堂而皇之地,徑直駛上了那條唯有帝王龍駕,或持有特殊令牌的王公重臣,才有資格通行的禦道——天街。
然後,它停下了。
停在了天街的正中央。
前方是戒備森嚴,氣勢恢宏的皇宮正門,承天門。
後方是剛剛經曆了一場神跡洗禮,依舊鴉雀無聲的朱雀大街。
這輛馬車,就像是一顆釘死在棋盤天元位置的棋子,又像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孤峰,以一種沉默而又蠻橫的姿態,無聲地對峙著整座巍峨的皇城。
消息比風傳得更快。
整個京城,所有還敢於窺探的目光,都死死地彙聚在了這裡。
他想做什麼?
這位攜帶著九天雷威,剛剛碾碎了三皇子所有尊嚴與理智的廢黜皇子,下一步,究竟想做什麼?
他停在這裡,是在示威嗎?還是在等待什麼?
無人敢揣測。
因為凡人的智慧,已經無法理解他的行為邏輯。
所有勢力都陷入了一種極致的觀望與等待之中,整個帝都的空氣,都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終於,皇宮那厚重的朱紅宮門,在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中,緩緩打開了一道縫隙。
一隊身披金甲,手持長戟的禦林軍,簇擁著一名身穿絳紫色蟒袍,手持拂塵的大太監,快步走了出來。
為首的太監,是當今皇帝身邊最得寵的內侍總管,王振。
他麵白無須,神情倨傲,但此刻那雙精明的眼睛裡,卻藏著一絲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的恐懼。
他的腳步很快,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額頭上早已布滿了細密的冷汗。
他能感受到,隨著自己靠近那輛馬車,一股無形的,浩瀚的威壓,如同泰山壓頂般籠罩而來。
那不是殺氣,也不是氣勢。
而是一種源自生命位階的絕對壓製,仿佛他麵對的不是一輛車,而是一片獨立的,排斥凡俗的天地。
王振在距離馬車還有十丈遠的地方,強行停住了腳步。
這個距離,讓他感到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悸動,從袖中取出一卷明黃色的聖旨,高高舉起。
他運足了丹田氣,用一種尖利到足以傳遍整條天街的聲音,高聲嘶喊起來。
“聖——旨——到——!”
這一聲,他用儘了全力,嗓音甚至有些破裂,充滿了色厲內荏的虛張聲勢。
他試圖用皇權的天威,來對抗那股未知的恐懼。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廢皇子李承玄,離陵歸京,著即刻入宮麵聖,不得有誤!欽此!”
尖銳的聲音在空曠的天街上回蕩,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聖旨宣讀完畢。
王振高舉著聖旨,維持著宣旨的姿態一動不動。
他的後背,已經被冷汗徹底浸濕。
按照大夏王朝的律法,此刻,無論車裡坐著的是誰,隻要他還是李氏皇族,就必須立刻下車,跪倒在地恭領聖旨,叩謝皇恩。
這是君臣之禮,是天地之法!
一息,兩息,三息……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那輛陳舊的馬車,依舊靜靜地停在那裡,車簾緊閉,沒有任何反應。
仿佛,剛剛那道代表著人間至高權力的聖旨,不過是一陣風,一陣無意義的聒噪。
王振的臉色,開始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紫。
這是蔑視!
這是赤裸裸的,對皇權的蔑視!
是對當今天子的大不敬!
他身後的禦林軍,早已握緊了手中的長戟,緊張地盯著那輛馬車如臨大敵。
就在王振的耐心即將耗儘,準備硬著頭皮再次開口嗬斥之時。
一個平淡的,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聲音,從那馬車前方,駕車的老仆口中,淡淡響起。
“我家主人知道了,你退下吧。”
聲音不大,卻像是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王振的臉上,也扇在了所有信奉皇權至上的人的心頭。
什麼?
就這麼……一句話?
沒有下車沒有跪拜,甚至連一句“領旨謝恩”的客套話都沒有!
有的,隻是一句如同驅趕蒼蠅般的“退下吧”?
這已經不是蔑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