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浸染了縹緲峰的天幕。
風雪似乎識趣地收斂了狂態,隻餘下細微的、如同情人低語般的風鳴,以及偶爾從屋簷樹梢滑落的雪塊發出的撲簌聲響。
天樞閣內。
段譽緩緩睜開了雙眼。
那雙眸子在燈火映照下,清澈如泉,深邃如潭,不見半分疲憊,唯有內斂到極致的精光一閃而逝。
他並未立刻起身,而是靜靜感受著體內那浩如煙海、奔流不息的北冥真氣。
它們溫順地蟄伏在經脈丹田之中,卻又仿佛隨時可以爆發出撼山攪海的磅礴力量。
為天山童姥進行的第一次治療,於他而言,確實連“消耗”二字都談不上。
更多的,是一種對自身力量精微操控的演練。
但接下來的第二次,乃至後續的治療,卻需要更加專注。
因為那不僅僅是真氣的輸送,更是一種引導,一種對他人早已固化的真氣運行路徑的、小心翼翼的修正與重塑。
這其中蘊含的風險與精妙,遠非第一次的初步疏導可比。
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氣息綿長,在溫暖的空氣中劃出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白痕。
時辰,快到了。
他抬眼望向閣門的方向,眼神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期待。
那個如同雪山靈菊般清雅嬌怯的少女,是否會如約而至?
幾乎是心念剛動的瞬間。
閣門外,傳來了一陣極其輕微,帶著明顯猶豫和忐忑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在門外徘徊了片刻,似乎在做什麼艱難的心理鬥爭。
最終,還是輕輕地,叩響了房門。
“咚……咚咚……”
敲門聲很輕,很緩,帶著一種生怕驚擾了誰的怯怯之感。
“公子……您……您歇息了麼?”
是菊劍那熟悉的,帶著幾分軟糯,此刻又添了幾分緊張的聲音。
隔著門扉,段譽仿佛都能看到她此刻那副低垂著頭,雙手緊張地絞著衣角,臉頰緋紅的模樣。
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
“是菊劍妹妹麼?門未閂,進來吧。”
他的聲音平和,聽不出任何異常,仿佛白天那場旖旎的“意外”從未發生過。
“吱呀——”一聲。
厚重的木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首先探進來的,是菊劍那張依舊泛著動人紅暈的俏臉。
她的眼神有些閃爍,飛快地瞄了盤坐在軟榻上的段譽一眼,便又如同受驚的小鹿般迅速垂下。
她小心翼翼地側身走了進來,手中還捧著一個精致的紫檀木托盤。
托盤上,放著一隻白玉瓷碗,碗口氤氳著溫熱的白氣,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藥材清苦與蜂蜜甘甜的氣息,隨之在閣內彌漫開來。
“公……公子。”
菊劍的聲音細弱蚊蠅,始終不敢抬頭與段譽對視。
“這是尊主吩咐廚房特意為您熬製的‘雪參玉露羹’,用的是峰頂特有的百年雪參和晨間采集的百花玉露,最是滋補元氣,安神養心……尊主說,公子療傷耗神,需得好好補益。”
她將托盤輕輕放在段譽榻前的矮幾上,動作輕柔,生怕發出一點聲響。
放下托盤後,她立刻像隻受驚的兔子般,後退了兩小步,雙手再次無意識地絞在了一起,站在那裡,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段譽的目光,溫和地落在她的身上,從頭到腳,緩緩掃過。
他發現,她似乎特意重新梳妝過。
雖然依舊是那身淡黃色的侍女衣裙,但發髻梳理得更加整齊光潔,鬢角連一絲亂發也無。
臉上似乎也薄施脂粉,讓那原本就動人的紅暈,更添了幾分嬌豔。
身上還帶著一股剛剛沐浴過的、清新濕潤的水汽,混合著她本身那清雅的體香,形成一種獨特的、誘人的氣息。
顯然,為了這次“晚上再來伺候”,她內心經曆了怎樣的掙紮與準備。
“有勞菊劍妹妹了,也替我多謝師姐掛念。”
段譽並未立刻去動那碗羹湯,而是依舊看著她,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懷。
“妹妹在外麵等候許久了吧?可是凍著了?我看你指尖都有些發紅。”
他的觀察細致入微。
菊劍沒想到他會注意到這種細節,心頭一暖,同時又更加羞澀,下意識地將微微凍得有些發紅的指尖縮進了袖口裡。
“沒……沒有。奴婢不冷。公子……時辰快到了,尊主那邊……”
她小聲地提醒著,試圖將話題引向正事,以緩解自己內心的緊張與尷尬。
“嗯,我知道。”
段譽點了點頭,終於從軟榻上起身,動作從容優雅。
他走到矮幾前,端起那碗溫度恰到好處的雪參玉露羹,用白玉湯匙輕輕攪動了幾下,然後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羹湯入口甘醇,藥香與蜜香完美融合,滑入喉中,帶來一股溫和的暖意,確實非凡品。
他細細品味著,卻並未再多看身旁緊張得幾乎要同手同腳的菊劍一眼。
這種適度的“冷落”,反而讓菊劍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稍稍鬆弛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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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又隱隱生出一絲莫名的失落。
他……他是不是忘了白天的事了?
還是說,那對他而言,真的隻是一時興起的……玩笑?
就在她心思又開始胡亂飄飛之際,段譽已經用完了羹湯,將玉碗輕輕放回托盤。
“我們走吧,莫讓師姐等急了。”
他語氣平淡地說道,當先向閣外走去。
“啊?是!公子請隨奴婢來。”
菊劍連忙收斂心神,快步跟上,依舊落後他半步,儘職地扮演著引路侍女的角色。
隻是那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前方那道挺拔如鬆、在廊燈映照下拉出長長影子的背影。
夜晚的靈鷲宮,比白日更添了幾分靜謐與神秘。
連綿的宮殿樓閣在積雪和月光的映襯下,仿佛冰雕玉砌的仙家府邸。
巡邏的女弟子們手持燈籠,身影在廊柱間無聲穿梭,看到段譽和菊劍,都紛紛停下腳步,躬身行禮,目光中充滿了敬畏與好奇。
段譽坦然受之,步履從容。
菊劍則微微低著頭,感受著那些投射到自己身上,帶著各種複雜意味的目光,臉頰又是一陣發燙。
仿佛她和段譽之間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秘密”,已經被所有人看穿了一般。
兩人一路無話,隻有腳步聲在空曠的回廊中輕輕回響。
氣氛,帶著一種微妙的沉默。
很快,再次來到了那處位於山腹深處的、寒氣逼人的冰窖之外。
把守在此的梅劍、蘭劍、竹劍三人早已等候多時。
看到段譽到來,三人立刻迎上前,齊齊躬身行禮。
“段公子。”
相比於白日,她們的態度顯得更加恭敬,甚至帶著一絲隱隱的激動與期盼。
顯然,童姥身體狀況的明顯好轉,讓她們對這位年輕的公子,充滿了前所未有的信心與感激。
“梅劍姐姐,蘭劍姐姐,竹劍姐姐。”
段譽微笑著頷首回禮,目光掃過三張同樣秀麗,卻氣質各異的俏臉。
“師姐可在裡麵?”
“尊主已在裡麵調息靜候多時了。”
梅劍作為代表,恭敬地回答,同時側身讓開通路。
她的目光飛快地瞟了一眼跟在段譽身後,依舊有些魂不守舍的菊劍,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與淡淡的擔憂,卻並未多言。
段譽點了點頭,不再多言,邁步便向著那扇厚重的石門走去。
菊劍下意識地想要跟上,卻被梅劍用眼神輕輕製止。
治療期間,不容任何打擾,這是尊主早已下達的嚴令。
菊劍隻好停下腳步,與其他三位姐姐一同,守候在這冰冷的石門之外,心中充滿了對尊主的擔憂,以及對段譽那難以言喻的關切。
“吱嘎——”
沉重的石門在段譽身後緩緩合攏,徹底隔絕了內外的世界。
冰窖之內,寒氣似乎比白日更盛了幾分。
四壁萬載玄冰散發出的幽幽藍光,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幽冥鬼域。
天山童姥依舊端坐在那張巨大的寒玉床中央。
她似乎已經維持這個姿勢很久了。
聽到腳步聲,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屬於女童的清澈眼眸,在幽藍冰光的映襯下,銳利如鷹隼,直直射向走進來的段譽。
與白日相比,她眼神中的審視與警惕,似乎淡化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複雜的情緒,其中甚至夾雜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
“你來了。”
她的聲音依舊稚嫩,卻平穩了許多,不再帶有那種因痛苦而產生的沙啞與戾氣。
“師姐感覺如何?”
段譽走到寒玉床前,並未急於動手,而是如同一位真正的大夫般,先詢問起“病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