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此刻,喬峰那雙曾令奸邪喪膽、讓群豪心折的虎目之中,已是水光盈然。
滾燙的淚,在眼眶之中倔強地打著轉,卻終究沒有落下。
他看著眼前這一張張因激動而漲紅、因義憤而扭曲、卻又無比真摯而狂熱的臉龐,聽著那一聲聲撕心裂肺、不顧一切的挽留與擁戴,心中百感交集,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與酸楚。
這些,都是他曾以性命相交、浴血奮戰的兄弟啊!
這份沉甸甸的、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擁護,比世上任何神兵利器、絕世武功,都更能觸動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可這暖流,卻無法融化他心中那塊名為“身世”的、冰冷而堅硬的萬年玄冰!
這溫暖,越是熾熱,就越是反襯出那真相的殘酷與冰冷!
他緩緩地,極其沉重地搖了搖頭。
動作緩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無法挽回的決絕。
“多謝……眾家兄弟的厚愛。”
他的聲音,因極力壓抑著翻騰的情緒而顯得嘶啞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力量。
“喬峰……愧不敢當!”
“但我喬峰,心意已決!”
話音未落!
他猛地踏前一步!
身形快如鬼魅!
在四大長老還沉浸在悲憤與挽留的情緒中,尚未反應過來之際!
他已將手中那根碧綠晶瑩、象征著無上權柄與責任、此刻卻重如泰山般的打狗棒,硬生生地、不容拒絕地塞進了為首的宋長老懷裡!
那動作,快!準!決絕!
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與留戀!
“宋長老!”
喬峰的目光在宋清溪那老淚縱橫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眼神複雜無比,有感激,有托付,更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痛楚。
“丐幫……乃天下第一大幫,關乎江山社稷,黎民安危!”
“從今往後,丐幫的重擔……就拜托你們幾位長老了!”
“務必……以大局為重!”
“幫主!使不得啊!”
宋長老隻覺得懷中那根打狗棒燙得嚇人,仿佛有千鈞之重,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雙手顫抖,想要將其推回,聲音淒厲!
“幫主三思!”
“我等絕不接受!”
奚長老、陳孤雁、吳長風也同時驚呼,想要上前阻攔。
可喬峰卻不再給他們任何機會!
任何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任何挽留,都無法改變那鐵一般的事實!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高高鼓起,仿佛要將這杏子林中所有的悲憤、委屈、不甘與無奈,都吸入肺中!
然後!
他仰天長嘯!
嘯聲如龍吟九天,又似困獸悲鳴!
穿金裂石,直衝雲霄!
充滿了無儘的悲愴!滔天的憤懣!以及一種英雄末路、孤雁失群的蒼涼與不甘!
聲震林木,萬葉蕭蕭!
百鳥驚飛,走獸匿蹤!
這嘯聲,回蕩在天地之間,也重重地砸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從今往後!”
嘯聲戛然而止,喬峰的聲音如同冰碴,冷冽而清晰,傳遍全場!
“世上再無丐幫幫主喬峰!”
“隻有——追尋身世真相的孤魂野鬼,喬峰!”
最後一個“峰”字,如同炸雷般落下,帶著決絕的意味,轟然回蕩!
話音未落!
他身形猛地一展,如同一隻掙脫了所有束縛、欲搏擊長空的洪荒巨鵬,衝天而起!
身形瀟灑依舊,卻帶著一股令人心碎的孤獨與寂寥!
他的腳尖,在幾個兀自跪地哭喊的丐幫弟子肩頭上輕輕一點,動作輕柔,生怕傷到了他們。
借力之下,他便如一道脫離了弓弦、再無回頭的黑色利箭,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衝出了混亂的杏子林!
他的身影,在林木間幾個起落閃爍,便迅速變小,最終徹底消失在了遠方的、鬱鬱蔥蔥的山林之中。
隻留下那道孤寂、挺拔、卻仿佛背負著整個世界的沉重與悲涼的背影,深深地、永久地烙印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眼中、心中!
“幫主!”
“喬幫主!您回來啊!”
身後,是宋長老、吳長老等四大長老撕心裂肺、帶著哭腔的呼喊!
是無數丐幫弟子發自肺腑、真情流露的、震天動地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