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籠罩著荒廢的廟宇。
風從破敗的窗欞間呼嘯而過,帶起陣陣陰森的嗚咽。
廟內,燭火搖曳,將人影拉得忽長忽短,恍若鬼魅。
段譽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愈發挺拔而孤高。
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在這群跪伏的“信徒”身上停留哪怕千分之一刹那。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虛空,落在了某個遙不可及的遠方。
又或者,他的整個世界,此刻隻容得下懷中之人。
他隻是低頭,看著懷中那具嬌軀。
阿紫的小臉,還埋在他的胸膛裡,像一隻受驚後不願抬頭的鴕鳥。
她纖細的手臂,緊緊環住他的腰,仿佛他是這茫茫黑夜中,唯一可以依靠的浮木。
他能感覺到,她那顆小心臟,依舊在“撲通撲通”地狂跳。
那急促的節奏,透過薄薄的衣衫,清晰地傳遞到他的皮膚上。
帶著一絲不安,一絲恐懼,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
“走了。”
段譽的聲音,恢複了溫和,仿佛方才那個殺氣凜然、視眾生如螻蟻的人,隻是眾人驚恐之下產生的錯覺。
他一手攬住阿紫的纖腰,那腰肢不盈一握,柔軟得不可思議。
另一隻手,則自然而然地牽起了旁邊一直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的阿朱。
阿朱的手心微涼,帶著一絲細汗,顯然,方才那一幕帶給她的震撼,同樣不小。
但她隻是靜靜地站著,用那雙清澈的眸子,將一切收入眼底。
當她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段譽溫暖乾燥的大手時,所有的不安,瞬間煙消雲散。
她抬起頭,美眸中水波流轉,充滿了信賴與柔情。
那柔情深處,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為妹妹感到的欣慰。
“嗯。”
阿朱輕輕應了一聲。
聲音雖輕,卻帶著全然的托付與堅定。
“去哪兒啊,公子?”
阿紫悶悶的聲音,從段譽懷裡傳來,帶著一絲濃濃的鼻音。
那聲音裡,有迷茫,有忐忑,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沒弄明白的、對未知的抗拒。
段譽輕笑一聲,那笑聲低沉而悅耳,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他伸手,用指尖輕輕捏了捏她挺翹的、帶著些許涼意的鼻尖。
動作親昵而自然,仿佛早已做過千百遍。
“帶你去見你娘。”
他的語氣,平淡得就像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我……我娘?”
阿紫猛地抬起頭,那雙靈動狡黠的大眼睛裡,第一次出現了名為“茫然”與“慌亂”的情緒。
娘?
多麼遙遠,多麼陌生的一個詞。
從她記事起,就隻有星宿海那終年不散的毒瘴,隻有丁春秋那張陰鷙虛偽的老臉,和一群隨時想置她於死地、她也隨時準備反咬一口的“同門”。
她的世界裡,充滿了毒藥、陰謀、背叛與生存。
何曾有過“娘”這個溫暖的字眼?
她的小手,下意識地,死死攥住了段譽的衣角,指節因為用力而顯得有些發白。
“我……我沒有娘……”
她的聲音,細若蚊呐,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恐懼。
那是對未知的恐懼,對“親情”這種陌生情感的無所適從。
“有的。”
段譽的語氣,不容置疑,卻又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那溫柔之下,是毋庸置疑的堅定。
他看著她那雙寫滿不安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你姐姐在,我也在,彆怕。”
這句話,像是一道暖流,緩緩注入阿紫冰冷而混亂的心田。
她看了看段譽,又扭頭看了看身旁溫柔凝視著她的阿朱。
姐姐……
這個稱呼,曾經也帶著算計,可此刻,卻讓她感到一絲奇異的暖意。
說著,他不再理會廟中那一大片活體雕塑,左擁右抱,閒庭信步般,向破廟外走去。
他的步伐從容不迫,仿佛踏著的不是布滿灰塵的破敗地麵,而是禦花園中的錦繡地毯。
月光從洞開的大門傾瀉而入,為他三人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清輝。
直到三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之中,與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融為一體。
那股壓在眾人心頭的,如同實質般的恐怖威壓,才“轟”的一聲,驟然消散!
“呼……呼……呼……”
破廟內,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
活過來了!
他們……活過來了!
所有人,都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渾身被冷汗浸透。
衣衫緊緊貼在皮膚上,黏膩而冰冷。
臉上血色儘褪,隻剩下劫後餘生的慘白。
“走……走了?”
一個弟子顫顫巍巍地問,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睛還驚恐地望著大門的方向,生怕那道惡魔般的身影去而複返。
“好像……是走了……”
另一個弟子,聲音同樣抖得不成樣子,壯著膽子伸長脖子向外望了望。
除了濃重的夜色,什麼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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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能感覺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確實消失了。
“快!快!快去看看師父!”
那個第一個下跪,反應最快的弟子,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連滾帶爬地衝向牆角的丁春秋。
他的動作打破了凝滯的氣氛。
其他人如夢初醒,也紛紛湧了過去!
仿佛靠近師父,就能獲得一絲虛假的安全感。
“師父!師父您怎麼樣了!”
“師父您醒醒啊!”
“都怪那姓段的小賊!卑鄙無恥,竟然用邪法偷襲師父!”
“沒錯!師父神功蓋世,若非被他偷襲,豈會著了他的道!”
七嘴八舌的“忠心”之言,瞬間充滿了整個破廟。
每個人都在極力表現著自己的憤怒與忠誠,試圖用聲音掩蓋內心的恐懼與方才那不堪的懦弱。
那第一個衝過來的弟子,伸手在丁春秋的鼻下一探,隨即臉色一喜,高聲道:
“諸位師兄弟莫慌!師父他老人家吉人天相,隻是被那小賊的邪法震得氣血翻湧,急怒攻心,暫時暈過去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昂揚,仿佛在宣布一個重大的勝利。
眾人聞言,頓時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懸在嗓子眼的心,終於落回了肚子裡。
暈過去就好!
暈過去就好啊!
這要是醒著,聽到了他們剛才那番“擁立新君”的無恥言論……
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星宿派的門規,他們比誰都清楚。
欺師滅祖,會是怎樣的下場,光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那眼神裡,有慶幸,有後怕,更有一種心領神會的默契。
還是那個機靈的弟子,清了清嗓子,義正言辭地說道,仿佛在宣讀某種神聖的宣言:
“諸位!剛才之事,乃是我等為了保全師父性命,故意迷惑那魔頭的緩兵之計!”
他揮著手臂,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正氣凜然。
“對對對!就是緩兵之計!”
“我等對師父的忠心,蒼天可鑒,日月可表!”
“那小妖女阿紫,勾結外人,背叛師門,實乃我星宿派的千古罪人!我等與她不共戴天!”
“沒錯!不共戴天!”
一番慷慨激昂的表態之後,眾人心照不宣地達成了共識。
一種詭異的“團結”氛圍,在破廟中彌漫開來。
今天晚上,什麼都沒發生。
他們隻是跟著師父出來辦事,結果師父不慎被一個武功詭異的小子偷襲了而已。
至於阿紫?
誰是阿紫?不認識!
那個帶領他們“投誠”的弟子?那是智勇雙全的英雄!
於是,一群“忠心耿耿”的弟子,手忙腳亂地抬起他們“敬愛的”師父,狼狽不堪地溜了。
腳步雜亂,爭先恐後,仿佛身後有惡鬼追趕。
仿佛隻要跑得夠快,那份刻入骨髓的恐懼,就能被拋在身後。
那破敗的廟宇,很快恢複了死寂。
隻有地上雜亂的腳印,和空氣中尚未散儘的恐懼氣息,證明著方才發生的一切。
……
小鏡湖,方竹林。
夜風拂過湖麵,帶來陣陣水汽與竹葉的清香。
月色如水,灑在平靜的湖麵上,泛起粼粼波光。
竹林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情人的低語。
阮星竹正焦急地在湖邊的小築外,來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