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場淅淅瀝瀝的春雨,把紅星公社的土地澆得透濕,也把春耕的節奏稍稍打亂。空氣中彌漫著濕土和草木萌發的氣息,道路變得泥濘不堪,踩上去吧唧作響,能輕易帶走一隻不結實的鞋。社員們隻能在雨勢稍歇的間隙,搶著下地乾點零碎活計,更多時候是聚在屋簷下、倉庫裡,整理農具,或者乾脆抽著旱煙,扯些家長裡短。
而話題的中心,不知不覺又繞回了廖奎和養豬場那檔子事上。
廖奎那天對劉寡婦的建議——堵漏風、加墊草、想辦法給母豬增加點營養,甚至用鍋底灰拌大蒜的土方——不知怎地就傳開了。這年頭,任何一點關於“吃”和“生存”的希望,都能像風一樣迅速刮遍每個角落。
結果就是,廖奎發現自己家門口比平時“熱鬨”了不少。
有真心來請教的。比如劉寡婦,隔天就頂著兩個黑眼圈,又興奮又疲憊地跑來告訴廖奎:“奎子!你那法子有點靈!加了鹽的食,老母豬肯多吃幾口了!堵了漏風,豬崽擠在一起,哆嗦得沒那麼厲害了!就是那鍋底灰大蒜……味兒太衝,好些豬崽不肯吃,硬灌下去幾隻,好像……好像拉稀是輕了點?”她話語裡帶著不確定,但眼神裡的期盼是做不了假的。
也有來看熱鬨兼說風涼話的。以老孫頭為首,偶爾“路過”廖奎家附近,聲音不大不小地跟旁人說:“瞎貓碰上死耗子!豬圈暖和點,豬當然舒服點,這誰不知道?算啥本事?等過幾天再看,該死還得死!”
更有純粹是來“求診”的。這不,廖奎剛打發走劉寡婦,準備去虛擬訓練場再跟那些虛擬病豬崽搏鬥一番,老王頭就領著一位愁眉苦臉的老漢堵住了門。
“奎子!奎子!救命啊!”老王頭咋咋呼呼,仿佛天要塌了,“這是河西大隊的老楊頭!他家那寶貝疙瘩,那頭剛下了崽的母羊,這兩天不吃不喝,奶水都快沒了,羊羔餓得直叫喚!你快給‘聽聽’,看看是咋回事?”
那老楊頭看著廖奎,眼神裡帶著七分懷疑三分死馬當活馬醫的懇求,搓著粗糙的手,訥訥道:“廖……廖同誌,聽說……聽說你懂牲口心思……你給瞧瞧?”
廖奎:“……”他感覺自己“懂豬語”的帽子是徹底摘不掉了,而且業務範圍正在以不可控的速度擴張。
他試圖解釋:“楊大爺,我不懂羊語……”
“誒!都一樣!都一樣!”老王頭搶過話頭,一副“我懂你”的表情,“豬啊羊啊,都是四條腿吃草的牲口,心思差不多!你就費心給‘感應感應’!”
廖奎嘴角抽搐,感應個屁!他連豬語都隻能被動聽個隻言片語,還羊語?
但看著老楊頭那焦急的模樣,以及腦海裡係統毫無動靜顯然,係統判定這不在主要任務範疇內,或者覺得羊不夠“核心”),他歎了口氣,他硬著頭皮問:“羊圈乾爽嗎?最近喂什麼了?有沒有亂啃什麼不該啃的東西?”
老楊頭一五一十說了。廖奎琢磨了一下,猜測可能是吃了帶露水的嫩草太多,有點脹氣或者消化不良。他按照對付豬類似症狀的思路,讓老楊頭回去找點蘿卜纓子或者陳皮熬水試試,再給羊圈多鋪點乾草。
老楊頭千恩萬謝地走了,留下老王頭對著廖奎擠眉弄眼:“瞧見沒?奎子!你這名聲,眼看就要衝出紅星,走向河西了!咱們的‘技術小組’,必須得抓緊提上日程了!”
廖奎懶得理他。他心裡清楚,養豬場的問題遠未解決。他那些措施隻是杯水車薪,小豬崽依舊在死亡,隻是速度似乎放緩了一點點。根本問題——營養、衛生防疫、科學管理——一個都沒觸及。而係統的虛擬訓練,雖然讓他對幾種常見豬崽疾病有了更直觀的認識,但現實情況往往複雜得多。
壓力,像這陰雨天的濕氣,無孔不入地滲透過來。
這壓力,顯然也籠罩在公社管委會李主任的頭上。
這天下午,雨暫時停了,天空依舊陰沉得像塊臟抹布。廖奎被正式傳喚到了管委會那間唯一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煙霧繚繞,李主任坐在掉漆的辦公桌後,眉頭擰成了個疙瘩,手指間夾著的煙卷都快燒到儘頭了。他麵前攤著一份文件,紅色的標題很是醒目。旁邊坐著記錄員小陳,依舊是那副不苟言笑、隨時準備用“科學”解釋一切的樣子。
“廖奎來了,坐。”李主任抬了抬眼皮,聲音有些沙啞,指了指對麵那條瘸腿的長凳。
廖奎默默坐下,腰板挺得筆直,心裡琢磨著這次是福是禍。
李主任沒急著說話,又狠狠吸了一口煙,才把煙屁股摁滅在滿是煙蒂的搪瓷缸裡。他拿起那份文件,抖了抖:“上級的指示,很明確!生豬存欄,必須保障!這是政治任務!”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廖奎:“養豬場的情況,你也知道了。老孫頭那邊,是指望不上了。劉寡婦她們,儘心儘力,但沒那個技術。公社裡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說你廖奎有點歪才,也有人說你裝神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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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奎心裡一緊,沒吭聲。
李主任話鋒一轉,語氣緩和了些:“不過嘛,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你之前處理病豬,辨認毒蘑菇,確實展現了……一些不同於常人的能力。這次養豬場的事情,劉寡婦反映,你提的建議,起到了一定的……緩和作用。”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現在,公社麵臨著完成上級指標的艱巨任務。光靠老辦法,不行了!需要集中力量,需要……大膽嘗試!”
廖奎的心跳有點加速。他預感到了什麼。
果然,李主任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做出重大決定的肅穆:“經過公社管委會研究決定,成立一個臨時的、專門的技術小組,集中攻克豬崽成活率低的難題!這個小組,就由你廖奎牽頭負責!”
儘管有所預感,但親耳聽到“牽頭負責”四個字,廖奎還是感覺腦子嗡了一下。他一個上中農成分的殺豬匠,牽頭負責公社的技術小組?這聽起來怎麼那麼像天方夜譚?
“主……主任,我……”他想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