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農業局的集訓生活,如同一台上緊了發條的機器,精準而刻板地運轉起來。每天天不亮,尖銳的哨聲就會劃破黎明,將一群來自不同公社、懷揣著各自心思和目標的男男女女從床上催起來。晨跑、洗漱、早飯,然後便是密集得讓人喘不過氣的理論學習。
講課的老師有農業局的技術專家,也有從縣獸醫院請來的老大夫。內容從《動物生理學》、《病理學》基礎,到各種傳染病的防控,再到一些相對“時髦”的飼養管理理念。教室裡彌漫著粉筆灰、汗水和舊書本混合的氣味,隻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老師抑揚頓挫的講解聲。
廖奎坐在靠後的位置,聽得格外認真,但也格外吃力。很多理論名詞對他而言如同天書,他隻能拚命地記筆記,把那些陌生的詞彙和概念囫圇吞棗地先記下來,準備晚上再慢慢消化。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前排的孫建國,那個“學院派”眼鏡男,他似乎對大部分內容都了然於胸,聽課之餘,還能悠閒地翻閱自己帶來的那些厚殼精裝書,偶爾推推眼鏡,嘴角帶著一絲掌控全局的自信。
實踐操作課被安排在下午,地點在縣郊的一個國營養豬場。這裡規模比紅星公社的大得多,豬舍也更規整,甚至還有幾台簡單的飼料攪拌機和防疫噴霧器。這算是廖奎相對擅長的領域,他那手精準的劁豬、診斷技術,在第一次實踐課上就引起了小小的轟動。連那個一向眼高於頂的孫建國,在看到廖奎徒手、隻用一根自製的竹探針就判斷出一頭豬腸道梗阻的位置時,鏡片後的眼神也閃過一絲驚異。
而那個叫馬向東的軍裝漢子,果然是個經驗豐富的“野路子”。他處理問題的方式往往不按常理出牌,用的很多土方子連講課的老師都沒聽說過,但偏偏往往能起到奇效。他尤其擅長處理各種外傷和疑難雜症,手法大膽而有效,帶著一股子戰場上淬煉出來的狠辣和果決。他和廖奎,一個偏重傳統技藝的精準,一個偏向實戰應急的悍勇,隱隱成了實踐課上最受關注的兩個焦點。
那位女將李衛紅則展現了極強的組織能力和理論聯係實際的本事,她負責的小組總是能最快最好地完成老師布置的任務。而那個瘦弱的周小河,依舊沉默寡言,但在一次給豬進行靜脈注射的考核中,他展現出了驚人的穩定性和精準度,那雙修長而穩定的手,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競爭的氛圍,在日複一日的學習和比拚中,變得越來越濃烈。每個人都在拚命汲取知識,展示所長,同時也在暗暗觀察和評估著潛在的對手。
就在集訓進行到第五天,一個下午的理論課結束後,眾人正收拾東西準備去吃晚飯,縣農業局的王乾事陪著一個人走進了教室。
那是一個大約四十歲上下、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他穿著一身筆挺的、在這個年代顯得極為考究的深灰色中山裝,風紀扣扣得一絲不苟,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臉上帶著一種溫和卻又疏離的笑容。他的眼神很亮,掃視教室的時候,仿佛能穿透人心,但又不會讓人感到不適。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種氣質,既不像基層乾部那樣帶著煙火氣,也不像純粹的知識分子那般文弱,而是一種…沉穩、內斂,卻又透著不容置疑權威感的氣場。他一進來,原本有些喧鬨的教室瞬間安靜了不少,連最跳脫的馬向東都收斂了那副懶洋洋的姿態。
王乾事臉上帶著恭敬的笑容,對大家介紹道:“同誌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省裡來的林同誌,是…是來我們縣考察基層農業技術推廣情況的。林同誌對我們這次培訓很關心,特意過來看看大家。”
省裡來的?林同誌?考察技術推廣?
廖奎心裡微微一動。他注意到,這位林同誌的中山裝質地極好,腳上的皮鞋也一塵不染,這在這個普遍樸素的年代,顯得格外突出。而且,王乾事介紹他時,語氣帶著明顯的恭敬,甚至有點…小心翼翼。
【檢測到高權限目標進入感知範圍!身份信息:未知權限不足)。能量場穩定,威脅等級:極低對宿主無直接惡意),但關聯風險:未知。建議宿主保持觀察,謹慎應對。】
係統的提示音罕見地帶著一絲嚴肅和…好奇?
那位林同誌沒有說話,隻是微笑著環視了一圈教室,目光在幾個表現比較突出的人身上略有停留——自信的孫建國,彪悍的馬向東,乾練的李衛紅,以及…坐在後排,因為係統提示而有些警惕的廖奎。
他的目光掃過廖奎時,似乎並沒有特彆之處,和看其他人一樣,帶著溫和的審視。但不知為何,廖奎感覺那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時間,似乎比其他人要長了那麼零點幾秒?也許是錯覺。
林同誌對王乾事低聲說了句什麼,王乾事連忙點頭,然後對大家說:“林同誌就是來看看,不影響大家,同誌們該吃飯吃飯,該休息休息!”
說完,王乾事便陪著那位林同誌在教室裡隨意走了走,看了看牆上貼的學習園地和一些優秀筆記展示。林同誌看得挺仔細,偶爾會指著某份筆記或圖表,低聲詢問王乾事幾句,王乾事則一臉認真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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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奎一邊慢吞吞地收拾著東西,一邊用眼角餘光留意著那位“林同誌”。他總覺得這個人出現得有些突兀,而且“省裡來的”、“考察技術推廣”這種身份,似乎和他們這個縣級培訓班有點不搭界。
更讓他心裡有些發毛的是,他隱約感覺到,那位林同誌雖然看似在隨意走動和詢問,但其行動軌跡,似乎有意無意地,總是在能觀察到他們這幾個“重點苗子”的角度。
是在觀察孫建國的理論素養?還是在評估馬向東的實戰能力?或者…也包括他廖奎?
就在這時,林同誌和王乾事走到了張貼實踐課考核成績的紅榜前。紅榜上,廖奎因為幾次精準的操作,名字排在很靠前的位置。
林同誌的目光在“廖奎”這個名字上停頓了一下,然後側過頭,似乎很隨意地向王乾事問了一句。因為距離有點遠,廖奎聽不清他們具體說什麼,隻看到王乾事臉上堆著笑,低聲解釋著,還朝著廖奎這邊示意了一下。
廖奎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幾分。是在問他的情況?問他的技術特點?還是…問他的背景?
那位林同誌聽完王乾事的解釋,隻是微微點了點頭,臉上依舊帶著那副溫和而難以捉摸的笑容,沒有再說什麼,便和王乾事一起離開了教室。
他們一走,教室裡壓抑的氣氛頓時一鬆,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
“省裡來的?這麼大領導來看咱們培訓班?”
“這林同誌什麼來頭?感覺氣場好強!”
“估計就是下來走個過場吧…”
“我看不像,他看成績榜看得挺仔細的…”
孫建國推了推眼鏡,看著門口的方向,若有所思。馬向東則嗤笑一聲,重新恢複了那副懶散的樣子,嘟囔道:“管他哪來的,還能替咱們去比賽不成?”
廖奎卻無法像馬向東那樣輕鬆。他回想起係統那句“關聯風險:未知”的提示,再結合那位林同誌看似隨意實則精準的觀察,心裡隱隱有種預感,這個神秘的中山裝男子,恐怕不是簡單地“來看看”那麼簡單。
他會不會和地區交流會有關?甚至…和謝薇幫他爭取省城培訓名額的事情有關?
一想到謝薇,廖奎的心又揪了一下。她回到省城後,不知道怎麼樣了?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那個周副營長…
紛亂的思緒再次湧上心頭。情感的困擾,比賽的壓力,現在又加上一個神秘莫測的“林同誌”…
廖奎感覺這次縣城之行,水比他想像的要深得多。
他這條剛離開公社小池塘的土魚,還沒在縣城的河道裡撲騰幾下,就似乎已經觸碰到了某些隱藏在更深、更暗處的潛流。
未來,似乎更加迷霧重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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