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軍區大院謝家飯廳。
氣氛比起昨晚緩和了不少,但依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緊繃。餐桌上擺著簡單的早餐:小米粥,饅頭,鹹菜,還有一人一個煮雞蛋。這在普通人家已是難得,但在謝家算是尋常。
謝薇低頭喝著粥,心裡盤算著說辭。
蕭雅姿看了看女兒,還是忍不住開口,語氣放緩了許多:“薇薇,昨晚媽說話急了些,也是為你好。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但社會複雜,人心難測,爸媽總是放心不下。”
“媽,我知道。”謝薇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你們放心吧,我有分寸。”她頓了頓,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用一種儘量隨意的口吻說道:“對了,跟你們說一聲,最近單位可能比較忙,培訓班的籌備工作進入關鍵階段,我們青年技術突擊隊可能要集中討論幾天方案,我可能就住單位宿舍了,來回跑耽誤時間。”
這是她昨晚輾轉反側想出的理由。農科院確實偶爾有突擊任務需要加班,青年技術突擊隊也是存在的,雖然目前並沒有集中住宿的安排。但這個借口聽起來合情合理,既能暫時避開父母的耳目,又能有更多時間陪伴剛來省城、舉目無親的廖奎。
謝廣安正拿著報紙看,聞言從報紙上方抬起眼皮看了女兒一眼,目光深邃,沒說什麼,隻是“嗯”了一聲,算是知道了。他軍人出身,對“工作任務”有著天然的認同感。
蕭雅姿雖然還有些疑慮,但女兒搬出了“工作”這個無可指摘的理由,她也不好再說什麼,隻是囑咐道:“再忙也要記得吃飯,注意身體。宿舍條件比不上家裡,缺什麼就回來拿。”
“知道了,媽。”謝薇暗暗鬆了口氣,快速吃完早餐,拿起自己的挎包,“爸,媽,我上班去了。”
走出家門,呼吸到大院外相對自由的空氣,謝薇感覺心頭的壓力減輕了不少。她先去了農科院一趟,露了個麵,處理了些瑣事,跟相熟的同事打了個招呼,暗示最近可能忙項目會晚歸或者住宿舍,然後便迫不及待地趕往廖奎所在的招待所。
廖奎早已起床,甚至已經在那個小小的虛擬訓練空間裡,利用81的時間流速,複習鞏固了一下《獸醫學》裡的幾個理論難點,並模擬操作了幾次精細的解剖定位。聽到敲門聲,他退出空間,打開門,看到門外笑吟吟的謝薇,眼中立刻亮起了光彩。
“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不上班嗎?”
“我跟單位說了,最近忙培訓籌備,時間自由些。”謝薇閃身進屋,關上門,臉上帶著點小得意,“你提前來了一個禮拜,培訓還沒開始,總不能天天悶在房間裡看書吧?走,我帶你在省城逛逛!”
廖奎看著眼前明媚動人的姑娘,心裡暖融融的。他昨天那身“行頭”已經穿上了,整個人清爽挺拔。
“好,聽你安排。”
謝薇帶著廖奎,首先報完到然後去了省城最有名的斯大林公園。秋高氣爽,鬆花江江水浩蕩,江畔的樹木層林儘染。公園裡遊人不少,有帶著孩子散步的家庭,也有像他們這樣並肩而行的年輕男女。高大的防洪紀念塔巍然聳立,記錄著這座城市與洪水抗爭的曆史。
廖奎看著寬闊的江麵、往來的船隻和遠處隱約的鐵路橋,感受著與山裡、公社裡完全不同的開闊景象,心胸也為之一闊。謝薇像個儘職的導遊,給他講解著防洪紀念塔的來曆,指著對岸告訴他那裡是太陽島,夏天的時候很多人去野浴。
“等明年夏天,你要還在省城,我們也去。”謝薇說著,臉微微泛紅,語氣裡帶著對未來的憧憬。
廖奎看著她被江風吹拂的發絲和亮晶晶的眼睛,心中悸動,低聲應道:“好。”
兩人沿著江堤漫步,混在人群中,聽著周圍嘈雜的談笑聲、小孩子的嬉鬨聲,感受著這個時代難得的、屬於普通人的閒暇時光。廖奎注意到,公園裡偶爾能看到一些穿著舊軍裝、但氣質明顯不同於普通百姓的人,沉默地坐在長椅上,或者獨自憑欄遠眺。謝薇低聲告訴他,那些很多是“靠邊站”或者等待審查的老乾部、老軍人,如今也隻能在這樣的公共場所,消磨著迷茫的時光。這讓廖奎再次感受到了省城不同於基層的、更複雜微妙的政治氛圍。
離開斯大林公園,謝薇又帶廖奎去了附近的秋林公司。這是省城最大的百貨商店,櫥窗裡商品琳琅滿目,雖然很多需要專門的票證才能購買,但光是看看,就足以讓廖奎這個“鄉下人”眼花繚亂。謝薇本想給廖奎再買點什麼,被他堅決地攔住了。
“真的不用了,你昨天買的那些都夠我穿好幾年了。”廖奎看著櫃台裡那些他叫不出名字的商品,感覺自己像個闖入彆人領地的土撥鼠。
從秋林公司出來,已是中午。謝薇本想帶廖奎去一家好些的飯店,但廖奎堅持不肯,最後兩人在一條小街的國營小吃部,一人吃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打鹵麵。即使是這樣,廖奎也覺得美味無比,主要是和對麵的人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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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謝薇帶著廖奎去了省博物館。博物館是俄式建築,氣勢恢宏。裡麵陳列著大量的曆史文物和動植物標本。廖奎對那些古代兵器、陶瓷器興趣一般,但當走到自然館,看到那些栩栩如生的東北虎、黑熊、梅花鹿等動物標本時,他的專業本能被激發了。他站在一頭巨大的野豬標本前,仔細端詳著它的獠牙和骨骼結構,甚至下意識地用手指在空氣中比劃了一下下刀的方位和角度,嘴裡還低聲嘀咕著:“這皮子真厚,下刀得找準筋膜縫隙……”
謝薇在一旁看著他那專注投入、甚至帶著點“殺氣”的側臉,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引來旁邊參觀者詫異的目光。廖奎這才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失態,窘得耳朵都紅了。謝薇卻覺得這樣的他,格外真實可愛。
這一整天,廖奎跟著謝薇,坐著叮當作響的有軌電車,穿梭在省城的大街小巷,看了許多從未見過的風景,聽了許多未曾聽聞的故事。他努力地吸收著這一切,試圖儘快融入這個陌生的環境。但他也清晰地感覺到,他與謝薇之間,那種無形的差距。她對這些場所的熟悉,她言談舉止間自然流露的見識和底氣,都提醒著他,他們來自不同的世界。
黃昏時分,兩人在外麵簡單吃了點東西後,謝薇將廖奎送回了招待所樓下。
“今天累壞了吧?”謝薇看著廖奎,眼中帶著笑意和不舍。
“不累,很開心。”廖奎由衷地說。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像這樣純粹地為了“玩”而度過一整天。
“那你早點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謝薇說著,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注意,飛快地踮起腳尖,在廖奎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後轉身就像隻受驚的小鹿般跑開了,鵝黃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廖奎摸著臉頰上那轉瞬即逝的、溫軟濕潤的觸感,站在原地,心潮澎湃,久久沒有動彈。
夜色漸深。
招待所裡安靜下來,隻有偶爾某個房間傳來的模糊說話聲,或者走廊裡其他住客晚歸的腳步聲。
廖奎洗了澡,換上那身讓他依舊不太自在的嶄新內衣和襯衫,坐在椅子上,卻毫無睡意。白天的畫麵和謝薇那個偷襲的吻,在他腦海裡反複回放。虛擬訓練空間裡,他嘗試了那個新開放的【複雜社交環境模擬】,設定了一個“與高級知識分子交談”的場景,結果模擬對象幾個專業術語拋過來,就讓他有些招架不住,這讓他對即將到來的培訓班,既期待又隱隱有些壓力。
就在他心神不寧之際,房門被極輕、極快地敲響了。
“篤,篤篤。”兩短一長,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意味。
廖奎心頭一跳,這個敲門的節奏……他立刻起身,走到門邊,壓低聲音問:“誰?”
“是我。”門外傳來謝薇刻意壓低的、帶著一絲緊張的聲音。
廖奎連忙打開門。謝薇像一道影子般迅速閃了進來,隨即反手輕輕將門關上,背靠著門板,微微喘著氣。
她換下了白天那身時髦的衣裙,穿著一條普通的藍色長褲和一件半舊的深色外套,頭發也有些淩亂,像是匆忙趕來的。但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
“你……你怎麼來了?這麼晚……”廖奎驚訝地看著她,心跳不受控製地加速。他注意到,她進來後,並沒有將門鎖死,隻是虛掩著,留下了一道細細的縫隙。是因為緊張忘了?還是……為了方便隨時離開?
“我……我睡不著。”謝薇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臉上帶著奔跑後的紅暈,還有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勇氣,“我跟家裡說住宿舍……就想著……過來看看你。”
房間裡沒有開大燈,隻有寫字台上那盞昏暗的台燈散發著朦朧的光暈,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投在牆壁上,交織在一起。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門外走廊的寂靜,與門內兩人之間洶湧的、無聲的情感暗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道虛掩的門縫,像是一個懸而未決的注腳,預示著這個夜晚,注定不會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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