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建軍節的夜晚,第七農場場部大禮堂一改往日的破敗與沉寂,變得張燈結彩,人聲鼎沸。幾盞臨時加掛的大功率燈泡將室內照得亮如白晝,紅色的橫幅和五彩的紙花點綴著斑駁的牆壁,營造出一種粗糙而熱烈的節日氣氛。長條凳上坐滿了人,草綠色的軍裝與職工們的深色衣衫混雜在一起,人頭攢動,交談聲、笑聲、磕瓜子聲彙成一片喧囂的海洋。
聯歡會在楊場長簡短而有力的致辭後正式拉開序幕。報幕員精神飽滿地走上舞台,第一個節目——農場職工子弟小學的孩子們表演的舞蹈《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立刻點燃了全場。稚嫩的歌聲,活潑的舞步,引來台下陣陣掌聲和善意的歡笑。
緊接著,各個科室、連隊準備的節目依次上演。革命歌曲合唱聲震屋瓦,充滿力量的旋律激蕩著人們的胸懷;三句半節目詼諧幽默,逗得台下前仰後合;快板書節奏明快,字字句句洋溢著革命的豪情。韓誌剛所在的畜牧科合唱隊登台時,小夥子們憋足了勁,一首《打靶歸來》唱得氣勢磅礴,尤其是韓誌剛,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起來,贏得了滿堂喝彩。
台前,是一片歡騰的海洋,是精心營造的軍民魚水、共慶佳節的祥和景象。
然而,在這片喧鬨與光明的背後,後台與觀眾席的某些角落,卻有著截然不同的目光。
廖奎和謝薇穿著與後台工作人員無異的舊衣裳,胸前彆著臨時的工作證,正以“搬運備用道具”和“協助節目催場”的名義,在後台有限的空間內穿梭。他們的動作看似忙碌,眼神卻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悄然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微弱情緒感知被動)】被他們全力開啟,如同無形的觸須,輕輕拂過每一個靠近後台區域的人。大部分人的情緒光譜是明亮而熱烈的——演員上台前的緊張與興奮,工作人員跑動間的專注與急促,以及從台前彌漫過來的集體歡愉。這些情緒如同溫暖的洋流,是此刻環境的主調。
但在這主調之下,他們敏銳地捕捉到了幾絲不和諧的、冰冷刺骨的異樣波動。那是幾縷刻意壓抑著的“緊張”,並非登台前的正常忐忑,而是一種帶著焦灼和不安的緊繃;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焦慮”,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歡快的旋律下無聲地竄動。
他們的目光很快鎖定了一個身影——周子強。他作為“積極分子”,也確實在後台幫忙傳遞一些小道具,但他明顯心不在焉。他的身體雖然在移動,眼神卻像是被磁石吸引一般,不受控製地、一次又一次地瞟向舞台下方,那個原本堆滿雜物、如今已被清理過的陰暗角落。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廖奎也能看到他額角在明亮燈光下反射出的細密汗珠,以及他喉結不時緊張滾動的動作。周子強的整個狀態,與其說是忙碌,不如說是一種強裝鎮定下的魂不守舍。廖奎默默地將這些跡象刻入腦海。
廖奎借一次搬動箱子到側幕條的機會,目光快速掃過觀眾區。在禮堂後排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他看到了高飛。高飛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軍帽刻意壓得很低,帽簷的陰影幾乎遮住了他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他坐姿極其端正,腰背挺直,雙手平放在膝蓋上,與周圍那些隨著節目節奏時而放鬆、時而前傾、時而交頭接耳的職工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靜靜地坐在那片喧囂的邊緣,仿佛與眼前的熱鬨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
節目一個接一個地進行,氣氛在集體合唱和互動環節中被推向一波又一波的高潮。掌聲、笑聲、喝彩聲幾乎要掀翻禮堂的屋頂。
台前的歌舞升平,掩蓋了台後與暗處那一道道審視與等待的目光。
潛伏的獵手們知道,節目已過半,氣氛愈加熱烈,但那條他們等待的毒蛇,尚未露出獠牙,或者,尚未遊入他們布下的陷阱中心。
聯歡會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迎來了中場休息。激昂的音樂暫停,報幕員宣布休息十五分鐘,禮堂內頓時人聲鼎沸,人們紛紛起身活動,相互交談,或是擠向禮堂角落臨時設置的茶水處。
後台區域的忙碌節奏也暫時放緩,演員們抓緊時間補妝、喝水,工作人員也得以稍事喘息。然而,在這片看似鬆弛的氛圍下,幾雙眼睛卻變得更加銳利。
廖奎正站在側幕條旁,假意整理著有些淩亂的幕布褶皺,目光卻如同獵鷹般掃視著舞台周邊。休息時間人員流動大,正是目標最容易露出破綻的時刻。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是負責協助道具搬運的老錢,場部原檔案室的管理員,因為識字且看起來老實,被臨時抽調來幫忙。隻見老錢眼神遊移,趁著眾人不注意,手裡拿著一卷多餘的橫幅作掩護,腳步略顯急促地繞到了舞台側麵,然後一矮身,極其迅速地再次鑽進了舞台下方的陰影裡。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明顯的目的性,與之前周子強那種故作鎮定的窺探不同,老錢的行動更顯鬼祟和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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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奎心中警鈴大作,他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位置,借助幕布的遮擋,將舞台下方那片區域納入視線範圍。由於之前清理過,舞台下的雜物少了很多,光線也比之前稍好一些。他能隱約看到老錢蹲在原本放置炸彈的那個講台後方,一隻手在黑暗中急切地摸索著,仿佛在確認什麼東西是否存在。
幾秒鐘後,老錢摸索的動作猛地停住了!
他的身體如同被瞬間凍結,僵硬在原地。即使光線昏暗,廖奎也能清晰地看到,老錢的肩膀猛地一顫,隨即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骨頭般,微微晃了一下。他那隻在黑暗中摸索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
他發現了!炸彈不見了!
巨大的驚駭如同實質般籠罩了老錢。他猛地抬起頭,臉色在從舞台縫隙透下的微光中,呈現出一種死灰般的慘白。他驚慌失措地左右張望,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和茫然,仿佛無法理解精心隱藏的致命武器為何會不翼而飛。
短暫的失神後,求生的本能讓他強自鎮定。他深吸了幾口氣,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瞬間冒出的冷汗,動作僵硬地從舞台下方爬了出來。他試圖讓自己的步伐顯得正常,但那雙微微顫抖的腿和略顯虛浮的腳步,卻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他沒有再回到道具區,而是眼神閃爍,開始有意無意地、一步步向著後台通往禮堂外的那扇小門方向挪動。
一直在後台另一側,借著清點道具目錄暗中觀察的謝薇,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捕捉到了老錢這係列異常舉動。她看到老錢鑽入舞台下,看到他出來時那副失魂落魄、麵無人色的樣子,以及他此刻明顯想要逃離的意圖。
沒有絲毫猶豫,謝薇狀若無意地走到一個正在維護秩序、實則是張振山安排的保衛乾事身邊,借著遞過一張道具清單的時機,用指尖極快地在清單背麵劃了一個預先約定好的、代表“目標異常,意圖逃離”的簡單符號,同時眼神不易察覺地瞥了一眼老錢移動的方向。
那名保衛乾事心領神會,微微頷首,隨即轉身,如同尋常巡邏般,走向後台更深處,那裡有直接與外圍指揮點聯係的暗線。
信息,在喧囂的掩護下,被迅速傳遞出去。
禮堂外,臨時指揮點內,雷連長戴著耳機,凝神傾聽著。片刻後,他眼中寒光一閃,對著麥克風,聲音低沉而清晰地命令道:
“各小組注意,一號目標錢某)已確認異常動向,正試圖向後台出口移動。保持監視,控製所有出口,準備收網。”
那張無形的大網,開始悄然收緊。狐狸,終於露出了尾巴。
聯歡會下半場的開場音樂已然奏響,激昂的旋律透過禮堂牆壁隱隱傳來,掩蓋了後台區域細微的異動。老錢,或者說錢某,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破肋骨。炸彈的消失如同一個晴天霹靂,將他所有的僥幸和鎮定都炸得粉碎。他不敢去想這意味著什麼,隻有一個念頭在腦海中瘋狂叫囂——逃!必須立刻離開這裡!
他強撐著幾乎發軟的雙腿,趁著一個節目演員上場、後台略顯混亂的間隙,對旁邊一個相熟的後勤人員含糊地說了句:“憋不住了,去趟茅房。”隨即,他不再看任何人,低著頭,腳步匆匆地穿過後台,推開那扇通往禮堂外側的小門,閃身而出。
門外,夜風帶著一絲涼意吹在他汗濕的額頭上,讓他打了個寒顫。他沒有絲毫猶豫,更沒有走向幾十米外的公共廁所,而是腳步一拐,直接紮進了禮堂側麵那條通往場部後方倉庫區和職工宿舍的狹窄土路。這條路晚上燈光昏暗,人跡罕至,是他精心設想過的撤離路線。他打算先潛回宿舍,拿上早就準備好的少量錢票和幾件緊要物品,然後趁夜摸向農場邊緣,找個機會溜出去。
土路兩旁是高大的楊樹,投下濃重的陰影,將本就稀疏的月光切割得支離破碎。錢某的心跳稍稍平複了一些,以為自己的行動神不知鬼不覺。他加快了腳步,皮鞋踩在鬆軟的土路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就在他即將走到一處廢棄倉庫的拐角,那裡是整個路段最黑暗的地方時,異變陡生!
兩個原本靠在倉庫牆根似乎正在低聲閒聊的“職工”,在他靠近的瞬間,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驟然啟動!動作快得隻留下兩道模糊的影子!
左邊一人身形如電,一步跨前,一隻粗糙有力的大手如同鐵鉗般從身後精準地捂住了他的口鼻,另一條手臂如同鋼纜般瞬間鎖住他的脖頸,巨大的力量讓他所有即將出口的驚呼都被扼殺在喉嚨深處,隻剩下徒勞的“嗚嗚”聲。幾乎在同一時間,右邊那人已然貼近,雙手抓住他被反剪的雙臂,一個乾淨利落的擒拿動作,將他死死製住,讓他徹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整個過程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沒有多餘的聲響,沒有激烈的搏鬥,隻有肉體被控製的沉悶撞擊和錢某因窒息和恐懼發出的微弱掙紮。兩名“職工”——實則是雷連長手下最精銳的偵察兵——配合默契,動作精準狠辣,如同演練過無數次。
錢某隻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將他拖離了土路,眼前一花,便被迅速拖進了旁邊那間早已被清空、作為臨時行動點的廢棄倉庫裡。倉庫門在他身後無聲地關閉,將外麵的音樂聲和可能存在的目光徹底隔絕。
與此同時,另一組由保衛科乾事情報人員和軍人組成的聯合小組,如同幽靈般直撲錢某位於職工宿舍區的房間。鑰匙早已備好,房門被無聲打開,幾人迅速進入,開始了細致而高效的秘密搜查,尋找任何可能指向同夥或幕後主使的蛛絲馬跡。
禮堂內,下半場的節目正進行到高潮。舞台上,演員們熱情洋溢;台下,觀眾們掌聲雷動,歡聲笑語不絕於耳。沒有人知道,就在剛才,就在這喜慶祥和的氣氛邊緣,一場無聲的雷霆行動已經完成。一個試圖製造驚天慘劇的陰謀者,已被悄然擒獲。
危機,在絕大多數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被乾淨利落地化解。但廖奎和謝薇知道,抓住錢某,或許隻是扯住了藤蔓的一端,真正隱藏在泥土深處的根莖,尚未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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