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靈韻花園,仿佛獨立於世間一切紛擾之外的淨土。模擬的月光清輝遍灑,為怒放的玫瑰鍍上一層柔和的銀邊,花影搖曳,暗香浮動。不遠處,【生生不息水池】波光粼粼,池水在月光下泛著瑩瑩微光,靜謐而神秘。
廖奎與謝薇並肩漫步在花園蜿蜒的小徑上。夜風帶著花草的清香和池水特有的滋養氣息,拂過麵頰,暫時驅散了外界北大荒的嚴寒與內心的沉重。
兩人不約而同地放緩了腳步,回首望去,透過那扇敞開的門,可以看到二層臥房內,母親蕭雅姿依舊安詳地沉睡在柔軟的大床上。在池水日複一日的滋養下,她的身體狀態肉眼可見地好轉,麵色紅潤,發絲烏亮,仿佛時光在她身上發生了倒流,隻差一個蘇醒的契機。
“有時候看著媽,覺得我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謝薇輕聲開口,打破了沉默,目光依舊流連在母親身上。
廖奎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眼神複雜地點了點頭。“是啊。尤其是這趟南下……”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沉澱後的冷靜,“雖然艱難,風險也大,但它打破了我們之前一直困在裡麵的那個死局。至少現在,我們知道了該往哪個方向使勁。”
他停下腳步,轉向謝薇,月光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也照亮了他眼中清晰的思慮:“但是,薇薇,我們必須清醒。‘香港身份’這條路,方向對了,不代表路就好走。它依然非常、非常難。”
他開始冷靜地剖析前路的障礙:
“首先,是信息。我們現在對香港的了解,還停留在表麵。那邊的風土人情、社會結構、六十年代具體的生活細節,甚至是一條街道的名字,一個區域的物價,我們都知之甚少。故事編得再好,細節的缺失就是最大的漏洞。我們需要更多、更真實、更細致的信息來源。”
“其次,是時機。媽‘歸來’需要一個合情合理的契機。不能是憑空冒出來,最好能依托於某個政策窗口期,或者是某個不大不小、足以造成人員流動記錄混亂的‘突發事件’。這需要等待,也需要我們時刻關注外界的風聲。”
“最後,是落地。即便有了看似完美的故事和身份文件,如何通過僑務部門和公安的初步審查,如何讓她‘自然’地融入這裡,而不引起過多的懷疑和深究?這可能需要我們在農場,甚至在場部,擁有更穩固的地位,或者建立起某些關鍵時刻能說上話的‘關係’。”
他的分析條理清晰,將宏偉藍圖拆解成一個個具體而棘手的難題,如同一盆冷水,澆在剛剛因找到方向而升騰的熱情之上。
然而,謝薇聽完,臉上卻並未露出沮喪。她伸出手,緊緊握住廖奎因長期勞作而略顯粗糙的大手,眼神在月光下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難,是必然的。但我們不是已經證明了,沒有絕對走不通的路,隻有還沒想到的方法嗎?”她的話語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從嫩江到深圳河,我們闖過來了。為了媽,再難,我們也得試下去,也必須走下去!”
她的堅定感染了廖奎,他反手握住她微涼的手指,用力點了點頭。
希望的火種,確實已被這趟南下之行點燃,驅散了長久以來籠罩在心頭的部分陰霾。他們證明了自身擁有突破環境極限、在絕境中創造可能的勇氣與能力。
然而,在謝薇這堅定的表態之下,在她用力回握的手指間,卻隱藏著唯有她自己才知曉的、更深層的掙紮與無力感。廖奎規劃的所有難題,都可以通過努力、等待和智慧去嘗試解決。唯有那個橫亙在完美身份與殘酷現實之間的、關於語言習慣的死結,那個係統冰冷規則所提出的、觸及人倫底線的“解決方案”,像一根無形的毒刺,深深紮在她的心底,讓她在感受到希望的同時,也背負著無人可分擔的沉重秘密。
她無法將這份掙紮訴諸於口,隻能將它轉化為更深的決心,寄托在眼前這條漫長而艱難的道路上。
夫妻二人靜靜地站在月光下的花園裡,身影被拉長,交織在一起。他們知道,接下來的日子,將是一段漫長而耐心的蟄伏與準備期。他們需要像最老練的獵人,在北大荒這片看似荒涼的土地上,堅韌地生存,默默地積蓄力量,等待著那個不知何時才會到來的、屬於母親歸來的時機。
前路依然漫漫,挑戰依舊嚴峻,但至少,希望之光,已在前方隱約閃爍。
大鵬灣某處,遠離了可能存在的邊防哨所和零星村莊,海岸線在此處變得格外崎嶇。嶙峋的黑色礁石如同巨獸的獠牙,犬牙交錯地探入墨色的海水中,海浪拍打其上,發出沉悶而持續的轟鳴,掩蓋了夜色中絕大多數不和諧的聲響。一片稀疏的紅樹林頑強地生長在鹹淡水交彙的泥灘邊緣,為這片荒涼之地提供了最後一點生命的綠色,也成為了絕佳的天然掩體。
廖奎便潛伏在這片紅樹林最茂密的陰影深處,整個人幾乎與盤錯的樹根和投下的暗影融為一體。【中級環境隱匿術】被他運轉到極致,不僅收斂了氣息,連身體散發的微弱熱量和與枝葉摩擦可能產生的聲響都被降到了最低。他如同礁石的一部分,冰冷、沉默,唯有那雙銳利的眼睛,透過枝葉的縫隙,緊緊鎖定著遠處那片異常的海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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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夜原本的目標,是繼續在更偏南、潮汐作用更複雜的這片礁石區搜尋可能被海浪衝上岸的“香港信物”。然而,就在他剛剛選定觀察點後不久,【諦聽術】被動捕捉到的、夾雜在海浪聲中的幾縷壓抑人語,讓他瞬間繃緊了神經。
“……快點……落船……”
“……錢……帶齊冇……”
“……過去就……好世界……”
斷斷續續的詞語,帶著濃重粵語口音的普通話,以及一種刻意壓低的、混合著緊張與催促的語氣,瞬間在廖奎腦海中勾勒出一幅絕非尋常的畫麵。他立刻放棄了原計劃,將全部注意力投向了聲音來源的方向。
小心翼翼地調整著軍用望遠鏡的角度,借著不算明亮的月光和海麵反射的粼光,他看清了大約百米開外,那片被巨大礁石半環繞著的、相對隱蔽的小水灣處的情景。
約莫十幾條人影,如同受驚的鬼魅,蜷縮在陰影裡。他們大多穿著深色的、不起眼的衣服,有些人背上背著鼓鼓囊囊的包裹,有些人則兩手空空,隻有臉上那共同的、混雜著恐懼與期盼的神情,在偶爾晃過的人影中依稀可辨。一條沒有懸掛任何旗幟、甚至沒有亮起航行燈的舊木製機動漁船,像一頭沉默的怪獸,靜靜停泊在淺水處,船身隨著波浪輕輕起伏。
一個身材敦實、穿著黑色水靠的中年男人,顯然是這群人的核心。他動作麻利而沉默,如同點數牲畜般,快速清點著蜷縮的人影,同時伸出手,從每個走到他麵前的人手中接過一些東西——借著月光反光,廖奎能看到那大多是卷起的紙幣,或者一些小而沉、可能是金銀細軟的物件。每一次交接都迅速完成,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隻有那“蛇頭”偶爾掃視四周時,眼中閃過的警惕與狠厲。
【危機預警】在廖奎的腦海中發出持續的低鳴,提示著此地的極端危險性。這些人,是“逃港”者!而那個收錢的黑衣男人,就是組織偷渡、行走於法律邊緣的“蛇頭”!一旦被發現,他麵臨的將不僅僅是邊防軍的盤問,更可能是這些亡命之徒為了滅口而發起的瘋狂攻擊。
六十年代末,內地持續的經濟困難與緊繃的政治氛圍,如同無形的鞭子,驅趕著一些靠近邊境、對彼岸傳聞抱有幻想的人,鋌而走險,試圖跨越這道山海之隔的藩籬,去追尋傳說中的“好世界”。這股暗流,在寶安、惠陽等沿海地區已悄然湧動,形成了最初期、組織也相對粗糙的偷渡鏈條。
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擂動,血液奔流的聲音在耳中鼓噪。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刻、悄無聲息地退走,遠離這個是非之地。任何一個意外,都可能讓他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