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邊,那緊緊交握的雙手,傳遞著微薄的暖意,也傳遞著一種沉重而無奈的盟約。新的共識,如同在荊棘叢中強行開辟出的一條狹窄小徑,雖然每一步都可能被劃傷,但至少指明了她們三人或許現在是四人?)必須共同前行的方向。
然而,這剛剛艱難達成的、僅限於她們母女與廖奎之間的脆弱平衡,當話題不可避免地轉向那個始終橫亙在她們心頭、如同燈塔又如枷鎖般的身影時,瞬間變得搖搖欲墜,氣氛再次凝固,比之前的沉默更加沉重。
“那爸呢?”
謝薇的聲音很輕,帶著無法抑製的顫音,如同風中殘燭,仿佛稍大一點聲,就會將那剛剛凝聚起來的勇氣吹散。這個問題,是她心頭最深的刺,也是這個扭曲家庭規劃中,最無解的一環。
“我們……還能把他救出來嗎?”她頓了頓,聲音更低,帶著更深的茫然和恐懼,“救出來之後呢?”
後麵這個問題,比前一個更加殘酷。救出來之後,該如何麵對?
她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勾勒出那樣一幅畫麵:
一身浩然正氣、脊梁挺直如鬆、將軍人信仰和原則刻入骨髓的父親謝廣安,從那個陰暗潮濕、備受監視的窩棚裡被救出,然後,他要麵對的是什麼?
是妻子不再滄桑憔悴,反而變得年輕嬌豔,如同女兒同學般陌生的臉龐和身體——“蕭亞軒”。
是女兒與女婿之間,那因係統強製而扭曲、夾雜著另一個女人甚至是他法律上的妻子)的複雜關係。
是一個建立在冰冷係統規則、超越倫常的秘密和共享妻子母親基礎上的,怪異而荒誕的“家”。
謝薇無法想象。她無法想象父親那雙總是充滿堅毅和正氣的眼睛,在目睹這一切時,會流露出怎樣的震驚、痛苦、乃至……鄙夷和絕望。他那寧折不彎的性子,能接受這種為了生存而徹底背離世俗倫常、背離他畢生所信奉的“氣節”的活法嗎?
光是想到父親可能出現的反應,她的心臟就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開來。
蕭亞軒在聽到女兒這個問題時,眼神瞬間黯淡下去,如同被烏雲徹底遮蔽的月光。她握著女兒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指甲甚至微微掐入了謝薇的皮膚,但她自己卻毫無所覺。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動作緩慢而沉重,仿佛脖頸上戴著無形的枷鎖。臉上露出一絲混合著深刻了解與無儘悲涼的苦笑。
“你爸的脾氣,你我都清楚。”她的聲音乾澀,帶著一種洞悉結局後的無力感,“他啊……寧可站著死,也絕不會跪著生。”
她仿佛能看到丈夫那固執而清臒的麵容,聽到他用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更不會接受……”蕭亞軒的聲音哽咽了一下,她閉了閉眼,才艱難地繼續道,“……這種,在他眼裡,恐怕與‘背叛’信仰、背叛原則無異的……方式活下去。”
理性如同冰冷的潮水,衝刷著她們剛剛因為達成共識而升起的一絲微弱暖意。結論清晰得令人絕望:她們幾乎看不到謝廣安接受這一切的可能。
那個代表著她們過去正常家庭生活、代表著正氣與堅守的父親影子,如同一個巨大而沉默的審判者,矗立在她們試圖構建的、扭曲的未來圖景之前。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她們所有妥協與掙紮最嚴厲的拷問。
救他,是她們不遺餘力的目標。
但救出他之後,該如何安置他那與這個“新家”格格不入的靈魂,卻是一個她們目前完全無法解答,甚至不敢深想的死結。
希望,在觸手可及的瞬間,仿佛又變得遙不可及。父親的影子,成了橫亙在自由與團聚之間,最沉重,也最難以逾越的那座大山。
謝薇帶著哭腔的、幾乎是呐喊出來的話語,像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蕭亞軒內心最深處的波瀾。“不能放棄他”——這何嘗不是她日夜煎熬、支撐著她在這條扭曲道路上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看著女兒淚如雨下、充滿痛苦與不甘的臉龐,蕭亞軒心中那因為身孕和複雜關係而產生的迷惘與羞恥,似乎被一股更原始、更強大的力量暫時壓了下去。那是母性的本能,也是作為謝廣安妻子,無法割舍的責任與情感。
她沒有再多說什麼安慰的空話,而是伸出手,用一種近乎本能的動作,將情緒激動的女兒輕輕攬入了自己的懷中。這個擁抱,隔閡了太久,經曆了太多不堪,此刻卻帶著一種跨越了倫理扭曲和身體變化的、純粹的血緣溫暖。
她輕輕拍著謝薇因為抽泣而微微顫抖的脊背,動作輕柔,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女兒還是個小小一團、受了委屈便會撲進她懷裡尋求慰藉的時光。隻是那時,她的手掌粗糙卻溫暖,如今,這手掌年輕光滑,卻帶著無法言說的沉重。
“嗯,不放棄。”蕭亞軒低聲說道,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經曆過巨大衝擊後,重新凝聚起來的堅定。她像是在對女兒承諾,也像是在對自己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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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重複並明確了她們的行動綱領:“我們按原計劃,為你爸創造機會,把路鋪到他腳下。”這是廖奎早已製定的策略,也是她們目前唯一能做的。她們無法強迫謝廣安改變信仰,但可以竭儘全力,為他打開一扇通往生路的門。
“把選擇的權力,”蕭亞軒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出最後幾個字,“交給他自己。”
這是對謝廣安人格和信仰最大的尊重,也是她們在理智權衡後,所能做到的極限。她們不能,也不該,替那個一生剛直、將氣節視若生命的男人,做出違背他本心的決定。
謝薇的臉埋在母親年輕卻仿佛能承載一切痛苦的懷抱裡,淚水浸濕了那昂貴的絲綢衣料。她悶悶的聲音傳來,帶著巨大的恐懼和一絲顫抖的希冀:
“如果……如果爸最終選擇了留下……”
這是她們必須麵對的最壞可能,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是每一次充滿希望籌劃時,心底那無法忽視的、冰冷的底色。
蕭亞軒拍撫著女兒後背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她抬起頭,望向空間那模擬出的、卻沒有溫度的月亮,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種認命般的清醒。
沉默在母女間蔓延,隻有溪水不知疲倦地流淌,仿佛在催促著一個答案。
良久,蕭亞軒才用幾乎聽不見的、如同歎息般的聲音,說出了那個她們都必須接受,卻也最為殘忍的答案:
“那我們就帶著他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她頓了頓,仿佛需要極大的力氣才能繼續:
“連同他的期望,一起活下去。”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重逾千斤。它意味著,如果謝廣安最終選擇為他的信仰和氣節殉道,那麼,她們這些“幸存者”,就必須背負著他的期望、他的影子,在這個扭曲而艱難的世界上,繼續掙紮求存。她們的活著,將不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證明他的犧牲並非毫無價值,他守護的某些東西,以另一種方式得到了延續。
這是她們在理智與情感的極致撕扯後,能做出的最痛苦,也最尊重謝廣安個人意誌的決定。她們將為營救付出全部的努力,賭上現有的所有資源和未來的可能性,但同時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去接受那個可能到來的、最令人心碎的結局。
最後的努力,是為了不留遺憾。
而接受結局,是為了帶著逝者的意誌,繼續前行。
謝薇在母親懷中,用力地點了點頭,淚水依舊流淌,但哭泣的聲音漸漸止息。一種混合著巨大悲傷和奇異平靜的情緒,在她心中彌漫開來。
她們達成了最終的共識,一條建立在痛苦、無奈、尊重與不屈之上的,通往未知未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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