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江縣郊外,一片廢棄的校舍被緊急征用,成為了臨時的師部前進基地兼新兵整編點。尚未完全消散的晨霧中,斷壁殘垣上覆蓋著大量的偽裝網,與周圍新挖掘的、縱橫交錯的防空壕共同構成了一幅緊張的臨戰圖景。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腥味、消毒水的氣味,以及一種無聲的壓抑。
廖奎跟隨著人流,沉默地排隊等待登記核查。他的目光掃過周圍,那些指向天空的、簡陋的高射機槍陣地,無聲地訴說著對江北那頭鋼鐵巨獸空中優勢的深深忌憚。登記處設在一個殘破的教室裡,負責的軍官表情嚴肅,眼神銳利如鷹,反複核對著每個人的檔案,尤其是“家庭成分”和“社會關係”兩欄。
“廖奎,原第七農場職工,獸醫…家庭成分,富農。”軍官念到這裡,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抬眼審視著廖奎。
廖奎心頭一緊,麵上卻維持著平靜。他知道這個成分在此刻意味著什麼。
“師部培訓,綜合評定,第一。”軍官繼續念道,語氣略微緩和,又看了看廖奎那遠超普通新兵的沉穩氣質和強健體魄,“嗯…去那邊領裝備,編入機動醫療隊。”
“是。”廖奎應聲,暗暗鬆了口氣。他注意到,排在他後麵一個同樣成分不好、但無技術特長的中年人,就被反複盤問,最終被調整去了需要更嚴格監督的工兵連。時代的烙印,在戰時的整編中,依舊清晰而殘酷。
領取裝備的地方更像一個混亂的物資分發點。到手的軍裝是混紡的,顏色深淺不一,袖口甚至有些磨損。配發的急救包癟癟的,裡麵隻有寥寥幾卷繃帶、一小瓶磺胺粉和幾片止痛藥,顯得捉襟見肘。最讓廖奎注意的是那套醫療器具——止血鉗、手術剪等,雖然經過消毒,但細看之下,上麵有著細微的劃痕和使用過的痕跡,顯然是經過回收再利用的。這一切,都赤裸裸地展現了此時此地物資的極端匱乏與戰時的將就。
整編後的簡短集會上,一位師部參謀站在臨時壘起的土台上進行動員,除了強調戰場紀律外,更反複提及了來自最高層的指示:
“…同誌們!要深刻領會‘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精神!我們每一個單位,每一個戰士,都要做好在失去後方支援的情況下,獨立作戰、獨立生存的準備!要依靠群眾,依靠我們自己的力量,堅持到底!”
這話語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這意味著,他們可能被孤立,可能麵臨極端的補給困難,生存的壓力不僅僅來自敵人的槍炮。
或許是因為他在師部培訓時展現出的驚人冷靜、精準的操作源於係統技能的底子)以及那份遠超同齡人的沉穩,廖奎被破格任命為新組建的機動醫療小隊的小組長。他手下有另外兩名衛生員,一個是從公社赤腳醫生抽調來的年輕人,眼神裡還帶著些緊張和好奇;另一個是年紀稍長、有些經驗但理論基礎薄弱的老兵。
“廖組長,我們…都聽你的。”年輕的衛生員看著廖奎,語氣帶著依賴。
廖奎點了點頭,沒有多言。這份任命是信任,更是沉甸甸的責任。他不僅要對自己負責,還要對這兩個戰友的生命負責。
等待分配的間隙,他聽到旁邊幾個蹲在一起抽煙的老兵在低聲交談,話語順著風隱約飄來:
“…媽的,聽說北邊那幫家夥,坦克跟鐵王八似的,炮管子粗得能鑽進去人…”
“都得機靈點,看見信號就得往反坦克壕裡跳…”
這些零碎的議論,比任何戰前動員都更具體,更血腥。廖奎默默地聽著,對即將踏上的戰場有了更清醒、也更殘酷的認知。那不再是訓練場上的模擬,而是真正意義上的鋼鐵與血肉的碰撞。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分發到的那套帶有使用痕跡的醫療器具,又感受了一下意識中那兩個新生的技能——【明鏡止水】與【戰場生存本能】。前路艱險,但他必須活下去,也必須儘可能地,讓身邊更多的人活下去。他抬起頭,望向北方陰沉的天際,目光沉靜,如同冰封的湖麵,下麵卻湧動著決絕的暗流。
香港半山區,梅道一號的頂層公寓內,夜色被隔絕在厚重的絲絨窗簾之外。蕭雅姿——此刻已是完全體的“蕭亞軒”——獨自坐在客廳昂貴的意大利真皮沙發上,身旁那台造型典雅的根德牌收音機正發出細微的電流聲。她纖細的手指緩緩調節著旋鈕,bbc世界新聞的播報員用冷靜的英式口音敘述著東南亞某地的遊擊戰,隨後切換到radioos,則是充滿火藥味的、對“全球解放運動”的聲援。她試圖從這些碎片化的國際訊息中,捕捉到一絲關於北方那片黑土地上衝突的蛛絲馬跡,哪怕隻是一個側影。手邊攤開的幾份香港英文報紙,對中蘇邊境的報道大多語焉不詳,謹慎地引用著路透社或美聯社的消息,字裡行間透露出一種微妙的中立與觀望。香港,這座浮華與動蕩並存的孤島,在東西方冷戰的夾縫中,扮演著獨特而曖昧的信息中轉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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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亞軒關掉收音機,室內陷入一片沉寂。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俯瞰著維多利亞港依舊璀璨,卻無法照亮她心底憂慮的燈火。是時候了。
她集中精神,意識沉入係統空間。
空間裡,謝薇——或許從她決定離開北大荒的那一刻起,心理上已開始向“謝亦菲”過渡——正安靜地坐在主屋的椅子上,手裡緊緊攥著那枚父親的軍功章。她的行囊已經收拾好,不多,隻有幾件換洗衣物和一些絕對私人的小物件,包括那本幾乎被翻爛的英語筆記。
“薇薇,準備好了嗎?”蕭亞軒的身影出現在她麵前,聲音放得很輕。
謝亦菲抬起頭,眼神裡沒有了之前的崩潰,隻剩下一種認命般的平靜,和深藏其下的離殤。“嗯。”她輕輕點頭。
“我們最後確認一次。”蕭亞軒語氣嚴肅,心念一動,空間的影像切換,投射出外界土坯房周邊的實時景象。透過那扇破舊窗戶的縫隙,可以清晰地看到,農場保衛科的人員,在王司衝的帶領下,正打著燈籠,挨家挨戶地進行新一輪的、更為嚴格的戶籍與人員核查。他們的表情冷硬,盤問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肅殺的氣氛,即使隔著空間屏障,也能感受到。
“看到了嗎?我們必須走,立刻。”蕭亞軒斬釘截鐵地說。眼前的景象,徹底打消了任何一絲僥幸的念頭。
謝亦菲看著窗外熟悉的景象變得陌生而危險,用力抿了抿嘴唇,再次點頭。
沒有過多的告彆儀式,對這片土地,對那間承載了短暫溫暖與巨大悲痛的土坯房。蕭亞軒握住謝亦菲的手,另一隻手提著那個輕便的行囊,心念鎖定已記錄的空間坐標——香港半山區公寓,主臥室。
輕微的暈眩感傳來,是空間轉換時熟悉的失重。下一秒,腳踏實地的感覺回歸,周遭的景象已徹底改變。
低矮、冰冷、彌漫著土腥味的土坯房,變成了鋪著柔軟羊毛地毯、彌漫著淡淡香氛、燈火通明的奢華臥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香江璀璨的夜景。
謝亦菲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她的目光掃過房間裡那些在她看來不可思議的物件:潔白如玉的抽水馬桶蕭亞軒之前簡單提過)、發出輕微嗡鳴的冰箱、那個能放出人影和聲音的“電視機”……這一切,與北大荒需要鑿冰取水、燒炕取暖、夜裡隻有一盞如豆油燈的生活,形成了天壤之彆。這是另一個世界,一個她在係統“投影儀”裡見過,卻從未親身感受過的世界。
蕭亞軒理解她的茫然,輕聲解釋道:“這是抽水馬桶,用完後按這個衝水…冰箱是保持食物新鮮的,但不能放太久…電視機…暫時先不看。”她耐心地指引著,同時提醒,“在這裡,水電都是要錢的,用多了賬單會很高,和咱們在農場時不一樣。”
這簡單的提醒,像一根針,刺破了謝亦菲恍惚的狀態。她意識到,這裡的一切都標著看不見的價格,這是從計劃經濟的集體供給,向資本主義消費社會個體承擔的初步過渡,她必須開始學習適應。
傳送過程順利得近乎平淡,沒有驚動任何人,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然而,當臥室的門輕輕關上,將香港的夜光與北大荒的回憶暫時隔絕時,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情才如同潮水般漫上心頭。
她們安全了,暫時遠離了北方的槍炮與肅殺。
但她們也真正離開了那片浸透著父親鮮血、埋葬著青春記憶的黑土地。
謝亦菲走到窗邊,望著樓下蜿蜒的車河與遠處霓虹閃爍的港島,手指在玻璃上無意識地劃著。她沒有哭,隻是覺得心裡空了一塊,被這陌生的繁華填滿,卻又更加空洞。
蕭亞軒站在她身後,沒有說話。她經曆過戰亂,經曆過流離,深知離鄉背井的滋味。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蒼白的。她們能做的,就是在這片新的土地上,帶著過往的傷痕與未來的希望,掙紮著,活下去。
遠行已然開始,歸期,渺茫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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