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順著水流，緩緩沉入河底。渾濁的水流中，一座巍峨的青石門樓逐漸顯露出輪廓。遠觀時尚不覺得，待走近了，那五六米高的門樓在幽暗的水底更顯恢宏，青石表麵泛著冷光，令人不寒而栗。
門樓上的浮雕栩栩如生：一隻筋肉虯結的巨猿雙手高舉碗口粗的鐵鏈，另一隻腳重重踏在一條猙獰的龍首之上。那龍生著罕見的鹿角，鱗片怒張，雖被鎮壓卻仍顯凶相。水流拂過浮雕，那些精雕細琢的紋路仿佛隨時會活過來。
“往生關”三個陰刻大字懸於門頭，筆力遒勁，透著一股森然之氣。韓道然正看得出神，忽見藍瑾舉起雨鏡對準浮雕。鏡麵閃過一道幽光，石雕上竟浮現出幾行斑駁的銘文：
“唐末天佑年間，有魔龍肆虐豫章，興風作浪，毀田舍，食人畜。百姓流離，十室九空。後得神猿持玄鐵鎖鏈自西山而來，與魔龍鏖戰三日，終將其鎮於寒潭之下。”
“神猿？”韓道然眉頭一皺，湊近藍瑾的雨鏡。鏡中水霧氤氳，映照出一隻通體雪白的巨猿，雙臂纏繞粗重鐵鏈，腳踏滔天巨浪，一雙金瞳如炬，在幽暗的水底熠熠生輝，仿佛能穿透千年時光，直懾人心。
“淮水無支祁？”韓道然低聲喃喃，語氣裡透著驚疑，“這可是淮瀆水神，向來鎮守淮河流域，怎麼會跑到贛江來？”他抬頭望向門樓上的浮雕，巨猿怒目圓睜，腳下魔龍掙紮，仿佛仍在無聲地嘶吼。
“長江水係自有江神管轄，無支祁向來不越界，除非……”他頓了頓，眼神一凜，“難不成這魔龍來頭不小，連淮水之神都不得不跨域鎮壓。”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藍瑾輕笑一聲，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宋朝之前，山神、水神、城隍這些地隻活躍得很，大多是天地靈物得道後受封，鎮守一方、積攢功德。無支祁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淮河流域最強的水神之一。”
她瞥了韓道然一眼，見他仍是一臉疑惑，搖了搖頭，繼續道：“不過，宋朝末年出了件大事，自那之後，這些地隻就漸漸沒落了，到如今幾乎絕跡。”她頓了頓，語氣略帶調侃，“小道士，這些在特局的資料庫裡都有記載，平時少打打殺殺，多看點書，彆像個莽夫似的。”
“莽夫？”韓道然一怔，隨即氣笑了，“我還是頭一回聽人這麼評價我。”
韓道然看著藍瑾擺出一副前輩說教的模樣，視線不經意掃過她努力挺起卻依舊平坦的小胸脯，嘴角微揚，搖了搖頭便轉身大步邁向旋渦通道。
這一眼輕描淡寫，卻讓藍瑾瞬間漲紅了臉。“你！”她握緊拳頭，對著韓道然的背影咬牙切齒：“小牛鼻子！下流胚子！”
眼見韓道然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漩渦中，藍瑾急得跺了跺腳，水底頓時泛起一陣渾濁。“給我站住！”她一邊喊著，一邊快步追了上去。
藍瑾踏入旋渦的瞬間，一股暗流便裹挾著她的身子向前湧去。水流在耳畔呼嘯，四周的光影扭曲變幻，仿佛穿越了某種無形的屏障。
突然，一抹幽藍的微光在前方閃現。還未等她反應過來，湍急的水流便將她猛地拋向水麵。
“嘩啦——”破水而出的瞬間，強大的衝力讓她整個人騰空而起，衣袂翻飛間已離水麵數丈之高。
就在她驚慌失措之際，一縷清風悄然拂過，像無形的手掌般輕輕托住她的腰身。下墜之勢驟然減緩，藍瑾這才有機會打量四周——這是個足有百丈方圓的巨大溶洞，穹頂垂落的鐘乳石泛著幽幽磷光。
而她身下，一潭漆黑的湖水正泛著詭異的漣漪，水麵之下似乎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緩緩遊動。
藍瑾的瞳孔驟然收縮，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漆黑的水麵下，無數金色光點接連亮起，眨眼間便鋪滿了整個潭麵。待她定睛細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那竟是密密麻麻的金色豎瞳，每一隻都泛著冰冷的光芒，一瞬不瞬地鎖定了她這個不速之客。
那些眼睛的主人在水下緩緩遊弋，鱗摩擦的沙沙聲令人毛骨悚然。雖然看不清全貌，但那一雙雙眼睛裡透出的暴虐與饑渴，足以讓人想象到落入水中會是何等淒慘的下場。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托著她的清風忽然轉了個方向，帶著她輕飄飄地掠過水麵，最終穩穩落在濕滑的岸邊上。藍瑾的腳尖剛觸及地麵，就聽見身後潭水“嘩啦”一聲巨響，似乎有什麼東西撲了個空。
藍瑾強忍著背後刺骨的寒意，快步遠離那詭異的水潭。轉身間，她看見韓道然正負手而立，站在一座依山而建的古老殿宇前。
那建築通體青灰，飛簷鬥拱間雕琢著栩栩如生的龍鳳紋飾，在幽暗的溶洞中散發著淡淡的青光。殿前兩根蟠龍柱上，鐵畫銀鉤地題著十二個大字：
“黃泉非是歸真處，修得輪回證長生”。
最上方，一塊玄鐵匾額高懸，“輪回殿”三個鎏金大字在磷光映照下忽明忽暗。而最令人心驚的，是殿門前矗立的兩尊鎮殿獸——通體赤紅如血，頭生螺旋獨角，背展火焰羽翼。
它們渾身纏繞著永不熄滅的業火，金色的豎瞳大張，仿佛隨時會從石雕狀態蘇醒過來，擇人而噬。
藍瑾輕移蓮步，在韓道然身側站定。她仰頭望著那十二個蒼勁古字，朱唇輕啟：“黃泉非是歸真處，修得輪回證長生~”尾音帶著幾分玩味，“小道士，看來這位墓主人，到死都在追求長生之道呢。”
韓道然目光沉沉地注視著殿門，聞言冷笑一聲：“枯骨一具，也敢妄談長生？不過是執念未消的癡人說夢罷了。”
藍瑾還想說什麼，忽見韓道然取出雨鏡。鏡麵上，那抹猩紅光點已然近在咫尺，在幽暗的鏡麵中如血般刺目，仿佛下一刻就要破鏡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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