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服禮的盛大喧囂漸漸沉澱，東宮恢複了往日的節奏，隻是太子李承乾的身上，無形中更多了一份屬於成年儲君的沉凝。孫思邈的調養頗有成效，加上自身修煉的養身心法，李承乾的氣色一日好過一日，左臂的傷疤雖在，隱痛也大大減輕。春日的暖陽驅散了最後一絲寒意，渭河兩岸的垂柳抽出嫩綠的新芽，如同籠罩著一層淡綠色的煙霞。
這日風和日麗，李承乾難得清閒，看著窗外明媚的春光，心中一動。他換上簡便的常服，喚來年幼的弟弟晉王李治和妹妹晉陽公主兕子。
“治兒，兕子，今日春光甚好，隨為兄去渭水河畔踏青如何？”李承乾微笑著提議。
“好呀好呀！”兕子立刻拍著小手跳起來，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滿是興奮，“我要放紙鳶！還要摘花花！”
李治也眼睛發亮，他雖然性格相對安靜，但畢竟還是孩子，對出宮遊玩充滿期待：“多謝大哥！”
沒有繁複的儀仗，隻帶了少量精乾的侍衛和貼身內侍王林，一行人輕車簡從，出了長安城，直奔風景秀麗的渭水之濱。
遠離了宮城的肅穆與喧囂，置身於開闊的天地之間，呼吸著帶著泥土和青草芬芳的空氣，李承乾感到心胸為之一闊。連日來積壓在心頭的陰霾——遺書的猜忌、李泰的暗算、身體的隱痛、元服後的責任重壓——仿佛都被這和煦的春風吹散了不少。
侍衛們選了一處地勢平緩、綠草如茵、視野開闊的河畔停下。河水清澈，倒映著藍天白雲和岸邊的翠柳，波光粼粼。遠處有農夫在田間勞作，近處有野花星星點點地開放，一派生機勃勃的田園景象。
王林帶著內侍手腳麻利地支起簡單的帷幕，鋪設氈毯。兕子像隻快樂的小蝴蝶，立刻拉著李治在草地上奔跑起來，追逐著翩躚的蝴蝶，銀鈴般的笑聲灑滿河畔。
“殿下，您嘗嘗這個。”王林捧上一個精致的青瓷小壇，拍開泥封，一股清甜馥鬱、帶著果香的酒氣立刻飄散出來。“這是去年秋天，尚食局用上好的葡萄和秋梨釀的果酒，埋在地下，如今正好開春飲用，最是甘醇清爽，不醉人。”
李承乾眼睛一亮，接過王林遞來的白玉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蕩漾，映著春光，晶瑩剔透。他淺嘗一口，果然清甜爽洌，果香濃鬱，微帶一絲恰到好處的酸度，冰涼沁人，瞬間驅散了春日午後的微燥。
“好酒！”李承乾讚道，又倒了一杯遞給跑得小臉通紅的兕子，“兕子慢點喝，嘗嘗。”
“謝謝大哥！”兕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眼睛頓時彎成了月牙兒，“好甜！像糖水！”逗得李承乾和李治都笑了起來。
李治也喝了一杯，小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李承乾看著弟弟妹妹無憂無慮的樣子，心中一片柔軟。他索性在氈毯上躺了下來，枕著手臂，眯著眼望著湛藍如洗的天空。陽光暖暖地灑在身上，春風溫柔地拂過麵頰，口中果酒的清甜餘味悠長，耳邊是兕子清脆的笑語和李治偶爾的說話聲。這一刻，沒有朝堂紛爭，沒有陰謀算計，沒有沉重的責任，隻有純粹的、難得的閒適與親情。他甚至暫時忘卻了體內那如影隨形的“往生”之毒，身心都沉浸在春日的美好之中。
“大哥大哥！你看我摘的花！”兕子捧著一大把五顏六色的野花跑過來，獻寶似的堆在李承乾身上。李治則安靜地坐在一旁，用柳條編著小玩意兒。
李承乾笑著坐起身，任由兕子把野花插在他發冠旁，也拿起柳條，笨拙地學著李治的樣子編起來。兄妹三人笑鬨成一團，氣氛溫馨而美好。
就在這悠閒愜意的時光中，一陣隱約的吟誦聲和喝彩聲隨風飄來。
“殿下，聽聲音，像是河灣那邊有人在舉辦詩會。”王林側耳聽了聽，回稟道。
“詩會？”李承乾來了興致。春日踏青，文人雅士聚會賦詩，也是長安風尚。“走，治兒，兕子，隨為兄去看看熱鬨，不許吵鬨。”
他們循聲走去，繞過一片鬱鬱蔥蔥的柳林，眼前豁然開朗。一處臨水的開闊草地上，果然聚集著數十位衣著光鮮的文人墨客和世家子弟，還有幾位帶著帷帽、氣質嫻雅的年輕女子。一張長案上擺放著筆墨紙硯，四周散落著坐席，眾人或坐或立，正圍著中間一位剛剛吟完詩的錦衣青年鼓掌喝彩。
“好！‘春風又綠渭河岸，明月何時照我還’！張兄此句，既應景，又蘊鄉思，妙哉！”“是啊，張兄大才！”那被稱為張兄的青年麵帶得色，連連拱手謙遜。
李承乾帶著弟妹，悄然站在人群外圍觀看。他並未顯露身份，隻作尋常遊人。兕子好奇地東張西望，李治則安靜地看著。
詩會繼續進行，又有幾人吟誦，或詠春景，或抒情懷，水平參差不齊，倒也熱鬨。氣氛正酣時，主持詩會的是一位須發皆白、頗有聲望的老儒，他捋須笑道：“今日高朋滿座，佳作頻出，實乃雅事。然，老朽觀之，尚缺一首足以壓卷的詠春之作。不知在座哪位才俊，願再展才思？”
眾人互相看看，一時無人應聲。有人目光掃過，看到了站在外圍、氣度不凡的李承乾，見他雖衣著低調，但身邊跟著仆從孩童，也像是世家公子，便笑道：“這位郎君麵生，氣宇軒昂，想必也是風雅之士，何不也來一首，讓我等開開眼界？”
眾人的目光頓時聚焦在李承乾身上。
李承乾本無意參與，但此刻被點名，又見眾人期待，加之今日心情舒暢，便微微一笑，也不推辭：“既如此，在下便獻醜了。”他略一沉吟，目光掃過波光粼粼的渭水，岸邊的翠柳新芽，以及草地上生機勃勃的野花，朗聲吟道：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儘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此詩一出，全場先是一靜！隨即爆發出遠比之前更熱烈、更由衷的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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