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李世民的聲音冷冽,隻吐出一個字。他指派了最信任的重臣之一——尚書左仆射房玄齡,秘密前往涼州徹查此事。
房玄齡奉旨離京,一路輕車簡從,快馬加鞭。他深知此事乾係重大,不僅關乎李靖個人榮辱,更關乎西線穩定乃至朝廷威信。抵達涼州後,房玄齡並未驚動李靖,而是不動聲色地展開了縝密的調查。他查閱軍中文書賬冊,盤問各級將佐吏員,甚至親自走訪軍營和歸附的吐穀渾部落首領。
真相很快水落石出。李靖在涼州,軍紀嚴明,賞罰分明,所謂“廣樹私恩”不過是其治軍有方,深得將士愛戴。府庫甲仗皆登記在冊,來源清晰,皆為國帑撥付或戰場繳獲,並無逾製。與吐穀渾降部首領的接觸,更是公開透明,皆為安撫、宣諭朝廷恩威,絕無私下勾結之事。高甑生的誣告,純粹是挾私報複,其心可誅!
房玄齡將查明的鐵證火速呈報長安。李世民看著房玄齡條理清晰、證據確鑿的奏報,臉色陰沉。他對高甑生曾有提攜之恩,此人竟如此忘恩負義,構陷國之柱石!
“高甑生,小人行徑,其罪當誅!”李世民在朝會上震怒,當庭斥責。
然而,念及高甑生早年也曾隨自己征戰,立有微功,且其誣告尚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在幾位老臣的委婉勸諫下,李世民最終網開一麵,免其死罪,下旨將其削職奪爵,流放嶺南煙瘴之地,永不敘用。這已是法外開恩。
消息傳回涼州,李靖得知後,沉默良久。他並未因沉冤得雪而有絲毫喜悅,反而感到一股深切的寒意。高甑生的誣告雖被粉碎,但此事本身所傳遞出的信號,卻讓他這位戎馬一生的老將心頭警鈴大作。帝王的猜忌,如同懸頂的利劍,無關忠誠與否。他深知自己功勳太著,威望太高,早已身處風口浪尖。
“樹大招風,功高震主…自古皆然。”李靖對心腹幕僚長歎一聲,做出了一個極其明智的決定。他立刻上書朝廷,以“年事已高,舊傷複發,不堪邊塞辛勞”為由,懇請卸任涼州都督一職,回京休養。
奏疏很快被批準。李靖交接了軍務,沒有一絲留戀,帶著寥寥親隨,低調地返回了長安。回到闊彆已久的衛國公府後,他立刻下令緊閉府門,謝絕一切訪客,除了必要的朝會,深居簡出,幾乎斷絕了與外界的一切聯係。昔日叱吒風雲的統帥,如今成了長安城中最沉默、最低調的勳貴。他以這種近乎自我囚禁的方式,向皇帝,也向朝野,表明自己絕無二心的態度,小心翼翼地避開一切可能引火燒身的嫌疑。
東宮之中,李承乾全程關注著這場風波。高甑生的誣告,父皇的疑心,房玄齡的徹查,李靖的自保…如同一幕幕活生生的教材,在他眼前上演。他第一次如此直觀而深刻地體會到“功高蓋主”這四個字背後蘊含的巨大凶險。強如李靖,立下不世之功,最終也隻能以閉門謝客來保全自身和家族。這讓李承乾對自己的處境有了更清醒的認識。他監國理政,推行新政,在朝野積累的聲望日隆,焉知不會引來同樣的猜忌?
“帝王心術…平衡之道…”李承乾站在書房的窗前,望著庭院中鬱鬱蔥蔥的樹木,心中默念。他回想起父皇登基以來,對朝中重臣的駕馭:長孫無忌的信任與倚重,房玄齡、杜如晦的平衡,對魏征直諫的容忍與利用,對李績的時而重用時而閒置…無一不體現著帝王對權力平衡的精妙掌控。防止大臣結黨,確保皇權獨尊,這是帝王的本能,也是維係帝國穩定的鐵律。
李靖事件,如同一盆冷水,澆熄了李承乾心中因監國理政、推行新政而升騰起的些許自得之火。他意識到,自己未來的路,不僅要麵對外部的強敵與朝堂的紛爭,更要時刻警惕那來自權力巔峰的無形寒意。如何在施展抱負的同時,避免成為那柄懸頂之劍的目標,將是他必須修習的、比任何經史子集都更為艱深的一課。
盛夏的長安,驕陽似火,炙烤著宮殿的琉璃瓦,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空氣中彌漫著灼人的熱浪,蟬鳴聲嘶力竭,更添幾分煩躁。幸而近年風調雨順,關中未有大災,百姓雖苦於酷暑,但田畝青翠,倉廩尚實,倒也算得上難得的太平年景。
然而,這份太平對於東宮的主人李承乾而言,卻意味著另一種“水深火熱”。李世民似乎打定主意要在這酷暑中“錘煉”自己的繼承人,將越來越多的政務直接壓到了東宮案頭。從六部呈報的冗雜文書,到地方州縣的瑣碎奏請,乃至一些原本皇帝可一言而決的中級官員任免,都被一股腦地塞了過來,美其名曰“曆練”。
顯德殿的書房,成了蒸籠。即使四角放置著碩大的冰鑒,散發著絲絲涼氣,也難以完全驅散那無孔不入的燥熱。李承乾隻穿著單薄的素紗常服,額角依舊沁出細密的汗珠。他埋首於堆積如山的奏疏文牘之中,朱筆批閱,時而凝眉沉思,時而疾書批示。案頭那碗冰鎮的酸梅湯早已沒了涼意,他卻連喝一口的功夫都欠奉。
“殿下,歇息片刻吧。”王林看著李承乾眉宇間的倦色,小心翼翼地勸道,“這大暑天的,當心中了暑氣。”
李承乾頭也不抬,筆下不停,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父皇將此重任交托,豈敢懈怠?批完這幾份再說。”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心中並非沒有怨懟。這哪裡是曆練?分明是父皇有意為之的“苦其心誌,勞其筋骨”,既是考驗他的耐性與能力,或許…也是一種無形的警告與製衡?功高震主的陰影,在李靖事件後,始終縈繞在他心頭。
好不容易將案頭積壓的文書處理了大半,日頭已稍稍偏西,暑氣略減。李承乾終於得以暫時從政務的泥沼中掙脫,回到麗正殿稍作喘息。他斜倚在臨窗的涼榻上,閉目養神,任由殿內放置的冰鑒散發出的涼氣驅散周身的燥熱與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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