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麵麵相覷，隨即大喜過望！李承乾連忙讓出主位，親自用乾淨的碟子盛了剛烤好的、最肥美的鹿肉，又斟滿一碗熱酒奉上：“父皇快請坐！嘗嘗兒臣的手藝！”
李世民也不客氣，撩起大氅下擺，就在李承乾讓出的位置坐下，接過碟子和酒碗。他嘗了一口鹿肉，外皮焦脆，內裡鮮嫩多汁，醬料鹹香適中，不由讚道：“嗯！火候不錯！比朕當年在秦王府時烤的也不差！”說罷，又仰頭喝了一大口滾燙的玉冰釀，滿足地哈出一口長氣，驅散了滿身寒意。
帝王的加入，並未讓氣氛變得拘謹，反而因李世民的隨和而更加輕鬆熱烈。他仿佛也卸下了千斤重擔，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而是一個與子侄輩圍爐夜話的尋常長輩。
“父皇，您看那對仙鶴，”李承乾指著窗外不遠處的太液池畔，兩隻不畏風雪的丹頂鶴正在覆雪的岸邊優雅踱步，“如此嚴寒，它們倒怡然自得。”
李世民順著望去，目光悠遠：“是啊，這仙鶴是前年高麗進貢的，倒也適應了長安水土。不過說起這園中的珍禽異獸，朕記得前隋煬帝時，這西苑裡養過一頭昆侖奴進貢的白象，還有幾隻極其罕見的五彩犀牛，那才叫奇觀。可惜，戰亂一起，生靈塗炭，那些珍獸也…”他搖搖頭，語氣帶著一絲惋惜。
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前朝舊事。炭火劈啪，肉香酒香縈繞。幾杯熱酒下肚，李世民的話匣子也打開了，談興漸濃。他看著眼前跳躍的火焰，眼神有些迷離。
“這處暖閣…朕記得。”李世民忽然開口，聲音低沉了些許，“當年朕還年少，隨父皇初入長安。前隋亡國，宮中一片混亂。就在離此不遠，更荒僻的一處冷宮裡，朕曾見過一個人…宣華夫人陳氏。”
“宣華夫人？”李承乾等人皆是一怔。這可是前隋煬帝晚年最寵愛的妃子之一，傳聞豔冠後宮，命運卻極其坎坷。
“嗯。”李世民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有追憶，也有感慨，“那時她剛被宇文化及那逆賊從江都擄回長安不久，形銷骨立，風華不再。父皇念其可憐，未加苛待，將她安置在冷宮，也算給了個安身之所。朕偶然路過，曾隔著宮門縫隙見過她一麵。她就坐在那荒蕪的庭院裡，對著一棵枯樹發呆，眼神空洞，仿佛靈魂早已不在軀殼之中。後來…沒過多久，便聽聞她鬱鬱而終了。”
殿內一時安靜下來，隻有炭火燃燒的劈啪聲。前朝寵妃的淒涼晚景，在這風雪廢殿中被提及，平添了幾分曆史的滄桑與沉重。曾經傾國傾城的美人，最終化作史書上一行冰冷的文字，甚至一縷無人知曉的幽魂。
“繁華落儘，不過一捧塵土。”李世民飲儘碗中殘酒，語氣帶著看透世事的蒼涼，“所以啊，承乾，你們要記住，為君者，為臣者，切莫隻貪圖眼前享樂，追逐虛妄的權勢美色。要心存敬畏，心係黎民，做一番真正利國利民、經得起後世評說的事業！如此，方不負此生，不負這大好河山！”他的目光炯炯，掃過李承乾和他的朋友們。
李承乾肅然起敬，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使命感。他看著父皇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格外深刻的輪廓，又看看窗外那無垠的雪白世界，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在心中升騰：他不僅要做一個守成之君，更要做一位開創之主！他要讓大唐的威名遠播四方，讓盛世的光輝澤被萬民！他的名字，他締造的功業，必將如眼前這巍峨的宮闕，在這浩瀚的曆史長卷中，留下濃墨重彩、不可磨滅的一筆！
風雪依舊，廢殿內爐火正紅。酒肉香氣彌漫，君臣父子，好友知交，在這難得的雪日閒暇中，拋開了身份與煩憂，享受著純粹的情誼與溫暖的慰藉。李世民講述著過往的軼事，李承乾等人聽得津津有味，不時發問。笑聲、談話聲、炭火的劈啪聲交織在一起，溫暖了這寒冷的冬日，也成為了李承乾心中關於父親、關於這個雪天，最珍貴溫馨的記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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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十四年的冬天，在幾場紛紛揚揚的大雪過後，終於迎來了歲末年初的喜慶氣氛。儘管西北的邊患和朝堂的暗流依舊存在，但對於長安城的普通百姓而言，年關將至的喜悅足以衝淡一切憂慮。
朝廷封印，官員休沐。家家戶戶都忙碌起來，灑掃庭除，準備祭祀的牲醴，張貼嶄新的桃符和寓意吉祥的窗花。街頭巷尾彌漫著蒸年糕、炸饊子的香甜氣息，混合著鬆柏枝燃燒的清香。頑皮的孩子們穿著臃腫的新棉襖，在積雪未化的街巷裡追逐打鬨，放著零星的小爆竹，發出清脆的“劈啪”聲，小臉凍得通紅，笑聲卻格外響亮。西市、東市更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購置年貨的人流絡繹不絕，紅彤彤的燈籠、精巧的剪紙、各色乾果蜜餞、新裁的布匹綢緞，構成了一幅充滿煙火氣的盛世年景圖。
皇宮內苑，也因年節而多了幾分輕鬆和暖意。這日午後，合浦公主李婉穿著一身便於活動的緋色騎裝，外罩雪白的狐裘披風，跟長嫂太子妃蘇晨打了聲招呼，便帶著兩名貼身宮女，風風火火地出了宮門，直奔萊國公府。
名義上，她是去找房家二公子房遺愛“切磋騎射”。房遺愛繼承了其父房玄齡的睿智和其母盧夫人的爽利，雖不如兄長房遺直沉穩，但弓馬嫻熟，性格開朗，與同樣活潑好動的合浦頗為投契，兩人常在一起練習騎射、投壺、甚至討論些兵書戰策。
然而，當合浦在暮色初臨時分回到自己居住的“擷芳殿”時，蘇晨正巧帶著宮女來給她送新做的幾件年節衣裳。隻見合浦臉頰緋紅，發髻微亂，幾縷發絲被汗水沾在光潔的額角，狐裘披風上還沾著幾點新鮮的泥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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