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二字,落在不同人心頭,分量截然不同。
對奔波整年的人來說,它是塵埃落定的結果。
意味著咬著牙熬過的三百多個日夜有了句點,在結束工作的那一刻,所有疲憊都能被“終於要過年了”輕輕撫平。
但對於大多數人,它更是一場鄭重的過程。
提前半個月就開始擦窗除塵,把舊年的黴氣連帶著灰塵一起掃出門。
年夜飯的菜單改了又改,要兼顧老人的牙口和孩子的口味。
哪怕跨越千裡,也要往家趕,隻為用幾天時間,好好和上一年的遺憾告彆,再揣著家人的溫度迎接新一年的晨光。
可這份鄭重,在妖族眼裡或許不值一提。
大多數的他們隻會擔心,冬日獵物難尋,今日該去哪裡覓食。
對壽命綿長、習慣了與自然博弈的妖族而言,季節更迭不過是覓食難度的變化,哪有功夫為“辭舊迎新”這般人類的儀式耗費心神?
但人族對過年的執念,從來都藏在“團圓”二字裡。
這兩個字像是刻在血脈裡的烙印,從“家”這個概念誕生的那天起,就成了每個人心頭繞不開的牽掛。
就像落葉總要飄回樹根,人也總想著往家的方向趕。
年輕時或許會為了遠方的風景離開,可走得再遠,也盼著能在熟悉的屋簷下吃一頓熱飯。
老了更是希望能在家人的陪伴中走完最後一程。
有始有終,才算是圓滿的一生。
塗山雅雅在清晨推開房門時,被滿院的紅色撞了個正著。
不過一夜之間,牧府的廊簷下、樹枝上、甚至連院門口的石獅子頭上,都掛滿了紅彤彤的燈籠。
燈籠穗子被寒風一吹輕輕晃動,暖黃的光透過薄紙映出來,把青磚地都染成了溫柔的橘紅色。
連帶著空氣裡都飄著一股說不清的喜慶味道。
讓她都忍不住停下腳步,眼底浮出幾分驚喜。
轉身時,恰好撞見牧家眾人從屋裡出來。
牧老爹穿著新做的紅棉襖,袖口還繡著團小小的福字。
牧老媽手裡端著一碟剛炸好的糖糕,紅色的棉襖襯得她臉色格外紅潤。
連平日裡愛鬨的牧家小輩們,都規規矩矩穿著紅布褂子,手裡攥著個沒點燃的小鞭炮,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院中的燈籠。
“雅雅,快試試這個!”
牧老媽忽然朝她招手,遞過來一件疊得整齊的大紅袍。
布料是上好的雲錦,摸起來軟乎乎的,領口和袖口都用金線繡著纏枝蓮紋樣,針腳細密得看不見線頭。
牧老媽拍著她的手笑:“彆看我平時大大咧咧,做針線活可是一把好手,你穿穿看,保準合身。”
塗山雅雅抱著紅袍回屋換上,布料貼在身上暖暖的,大小剛好貼合她的身形,行動絲毫不顯束縛。
她正對著銅鏡打量,門外忽然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抬眼望去,牧清寒正從裡屋緩緩走來。
往日裡總穿著一身素白長袍的人,今日竟也換上了紅袍。
衣料是同她相近的雲錦,隻是紋樣換成了暗紋的梅枝,不仔細看幾乎瞧不出來。
紅色襯得他原本偏白的膚色多了幾分暖意,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微晃,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意,眼神溫柔。
往日裡那份拒人千裡的清冷蕩然無存,反倒多了幾分少年人的鮮活,甚至讓人覺得有幾分可愛。
塗山雅雅就那樣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他走近。
漫天紅燈籠的光落在他身上,把紅袍染得愈發鮮亮,也把他的笑容襯得格外清晰。
不知怎麼的,她忽然想起幾年前看的話本。
人族娶親時,新郎新娘都會穿這樣的紅衣服,新郎會笑著走向新娘,把她接回家,從此一輩子都在一起。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眼眶就忽然一熱,鼻尖也跟著發酸。
明明隻是尋常的新年,隻是他穿了件不一樣的衣服,可心裡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了,又酸又軟,感動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記得,當年看著那話本的時候,她心裡還為牧冰塊那句“再無瓜葛”隱隱作痛,現在卻能安然地擁抱他,親吻他。
她慌忙低下頭,攥緊了袖口的金線,卻還是忍不住偷偷抬眼,再看一眼那個站在紅燈下微笑的人。
“怎麼了?衣服不合身嗎?”
牧清寒聲音溫柔,輕輕落在塗山雅雅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