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的絕對寂靜被驟然撕裂。
周鳴指尖懸停在觸控屏上,最後一行證明黎曼猜想核心引理的算式即將完成。那是一種純粹的、近乎神性的美感,數字與符號在邏輯的軌道上精確咬合,通往宇宙最深處的秩序。空氣裡隻有服務器陣列低沉而穩定的嗡鳴,恒溫係統保持著22攝氏度的微涼。
下一秒,世界在他眼前蒸發。
沒有聲音,沒有震動。隻有光。
不是爆炸的強光,而是空間本身被無形巨力揉碎、拉伸、扭曲後迸發出的純粹白熾。它從實驗室中心那台正在測試高維弦理論耦合模型的環形裝置核心噴薄而出,瞬間吞噬了所有儀器、桌椅、牆壁,以及周鳴的視覺、聽覺,甚至思維本身。他感覺自己被拋入一個莫比烏斯環般的無限漩渦,身體在每一個維度上被分解、重組,時間失去刻度,隻剩下瘋狂的、純粹數學意義上的拓撲流形變換帶來的眩暈。最後的意識碎片裡,隻有一行扭曲的、仿佛由燃燒星辰組成的算式在瘋狂閃爍——那正是他剛剛完成的證明。
劇痛是第一個回歸的知覺。
冰冷刺骨,緊接著是灼燒般的撕裂感,從四肢百骸鑽入骨髓。周鳴猛地睜開眼,隨即被更強烈的感官海嘯淹沒。
惡臭!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惡臭,混合著腐爛的肉、鐵鏽般的血腥、糞便和潮濕泥土的黴爛氣味,像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嚨。他本能地想嘔吐,卻隻從乾涸的食道裡擠出幾聲嘶啞的嗆咳,扯動著胸腹間火燒火燎的劇痛。
冷。深入骨髓的濕冷。寒氣如同活物,穿透身上單薄粗糙、早已被泥漿和血汙浸透的麻布衣物,貪婪地啃噬著他僅存的熱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出稀薄的白汽,在眼前迅速消散。
觸覺緊隨而至。身下是冰冷、凹凸不平的硬地,硌著骨頭。黏膩冰冷的泥漿包裹著半邊身體。左小腿傳來一陣陣鑽心剜骨般的銳痛,他顫抖著、極其艱難地轉動脖頸向下看去——一段灰白色的、帶著茬口的骨頭,赫然刺破了小腿肚上破爛的褲管和皮肉,暴露在汙濁的空氣裡!傷口邊緣的皮肉翻卷著,呈現出一種可怕的青紫色,混合著乾涸發黑的血塊和新鮮的、緩慢滲出的暗紅色液體。是開放性骨折。
視覺在眩暈和劇痛中艱難聚焦。鉛灰色的天幕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細密冰冷的雨絲無聲地落下,打在臉上,冰冷刺骨。目光所及,是一片被蹂躪過的、泥濘不堪的荒野。焦黑的樹樁像絕望的手臂伸向天空,低窪處積著渾濁的血水。斷折的戈矛、破碎的木盾殘骸、散落的草鞋、撕裂的布條……如同肮臟的瘡疤,點綴著這片死寂的大地。
更遠處,視線被幾具扭曲、僵硬的屍體擋住。一具俯臥著,背上插著三支粗糙的羽箭,箭杆隨著風雨微微晃動。另一具仰麵朝天,空洞的眼窩直勾勾地望著鉛灰色的蒼穹,腹部被利器剖開,暗紅的內臟流了一地,幾隻肥碩的烏鴉正旁若無人地啄食著,發出令人牙酸的“篤篤”聲。腐爛的皮肉呈現出詭異的綠色和黑色。
恐懼和強烈的生理排斥感瞬間攫住了周鳴的喉嚨。這不是噩夢!噩夢不可能有如此清晰、如此全方位折磨感官的真實!實驗室呢?黎曼猜想呢?那穿透維度的白光?
“呃…呃啊…”喉嚨裡發出破碎的、不成調的呻吟,是這具身體的本能反應。他試圖撐起身體,左臂剛一用力,肩胛處便傳來骨頭錯位般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重重摔回冰冷的泥濘裡,濺起肮臟的水花。冰冷的泥漿糊住了口鼻,窒息感瞬間襲來。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混亂的思緒。他猛地側頭,大口喘息,吐掉嘴裡的泥漿,貪婪地汲取著冰冷汙濁的空氣。冷靜!周鳴!一個聲音在靈魂深處嘶吼,那是屬於21世紀頂尖數學家的、被千錘百煉過的邏輯核心。無論發生了什麼,首要變量是生存!生存需要:水、食物、避免失溫、處理傷口、躲避危險!
他強迫自己忽略那地獄般的景象和無處不在的劇痛,像運行一個生存模型一樣,開始掃描環境,收集原始數據。
水源:目光掃過積水的窪地,渾濁,漂浮著可疑的碎屑和蟲卵。不達標。遠處似乎有微弱的水流聲?方向…西北偏北,約三百米。概率:存在清潔水源60,需驗證。
食物:胃囊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扭絞,發出無聲卻劇烈的抗議。視線掠過屍體旁的烏鴉。它們能活蹦亂跳地進食,意味著腐肉在它們的耐受閾值內…但人類的耐受閾值?他飛速計算著暴露時間、溫度、濕度對微生物繁殖速率的影響模型。那具較“新鮮”的屍體內臟顏色尚暗紅未發黑),其大腿未被啄食的部分…可食用概率低於20,引發致命性腸道感染或敗血症概率大於75。否決!目光投向焦黑的樹樁根部,幾簇灰白色的、形態可疑的菌類…識彆失敗。風險過高。發現一株被踐踏過的、葉片寬大的植物,類似車前草?記憶中可食用的草本植物數據庫模糊匹配度65。可作為低優先級備選。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失溫:核心體溫正在危險地流失。濕透的衣物是負反饋循環的放大器。需要乾燥環境或外部熱源。最近的遮蔽物…五十米外,幾塊巨大的、相互倚靠的崩塌岩石,形成一個勉強可容身的淺洞。評估:防風擋雨效果40,隱蔽性60,內部乾燥度需探查。移動至彼處的能量消耗與失溫風險需權衡。
傷口:左小腿開放性骨折gustioiii型汙染嚴重,軟組織缺損)。感染風險100。需清創、固定、抗生素——所有條件皆無。當前策略:避免移動,減少二次損傷,尋找任何可能的清潔物煮沸的水?)進行最基礎處理。優先級:極高感染性休克是首要致死因子)。
危險源:士兵?流民?野獸?烏鴉的存在暫時排除了大型掠食動物靠近概率85)。遠處隱約傳來模糊的、非自然的聲響?金屬碰撞?人聲?方向不定,距離不明。威脅等級:高,且無法量化。
數據不足,變量過多,模型無法精確收斂…巨大的無力感和生理的極度虛弱幾乎將他再次擊倒。就在這時,一陣尖銳的、金屬刮擦硬物的聲音刺破了荒野的死寂!
“哢啦…鏘啷…”
聲音來自他右側約三十米處,一塊半埋入土的巨石後方。
周鳴的心臟瞬間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血液似乎凝固了。他屏住呼吸,將身體儘可能地向冰冷泥濘的地麵壓去,利用一具半腐爛屍體和低矮的土埂形成的微小凹陷隱藏自己。動作牽動了全身的傷口,尤其是左腿,劇痛讓他眼前發黑,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血腥味。他強迫自己冷靜,像調試精密儀器一樣控製著呼吸的頻率和深度,減少胸腔起伏。
聲音越來越近,伴隨著沉重的、蹚過泥水的腳步聲。不止一個人。
“呸!窮鬼!連塊像樣的玉佩都沒有!”一個粗嘎、帶著濃重口音的聲音響起,充滿了暴躁和失望。聲音刺耳,音節古怪,周鳴的大腦飛速運轉,試圖解析這陌生的語言。音素組合…聲調變化…詞彙關聯…基礎語義分析啟動!關鍵詞:“窮鬼”、“玉佩”?指向財物掠奪。說話者身份:士兵或流寇。
“搜仔細點!這鬼地方剛打完,說不定有裝死的肥羊!”另一個更低沉、更冷酷的聲音接口道。腳步聲在泥濘中拖遝著,踢翻散落的武器碎片,發出嘩啦聲響。
周鳴的大腦像一台過載的超級計算機。語言模塊瘋狂運轉,結合語氣、語境、已知環境變量戰場遺跡)進行實時翻譯和模式識彆。“打完”–戰鬥結束。“肥羊”–有價值的目標財物或奴隸)。他們的行為模式:戰後劫掠,搜尋幸存者或屍體上的財物。目標函數:最大化掠奪收益。
腳步聲在靠近!就在他藏身的土埂另一側,不到十米了!他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濃重的汗酸、血腥和皮革混合的臭味。
“老大,看那邊!好像有個喘氣的!”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一絲發現獵物的興奮,指向的正是周鳴藏身的方向!
周鳴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危險!暴露了!生存概率模型瞬間崩潰,隻剩下一個血紅色的警告:死亡威脅,迫在眉睫!
他猛地抬眼。
透過稀疏的枯草和屍體手臂的縫隙,三個身影撞入他劇烈收縮的瞳孔。
為首者,身材魁梧如鐵塔,穿著一件肮臟破爛、沾滿黑紅汙漬的皮甲,勉強護住胸腹。皮甲多處開裂,露出裡麵同樣汙穢的深色麻布短衣。他頭發糾結,胡亂用一根草繩束在腦後,臉上橫亙著一道猙獰的、尚未完全結痂的刀疤,從額角一直劃到下巴,一隻眼睛渾濁泛白,顯然是瞎了。他手裡拄著一柄沉重的青銅鉞,斧刃寬厚,殘留著暗黑色的血痂和卷口,鉞柄末端深深插在泥地裡。僅剩的一隻獨眼閃爍著野獸般貪婪而凶戾的光,像探照燈一樣掃視著周鳴藏身的區域。
他左邊是一個瘦高個,像根營養不良的竹竿。身上的麻布衣比魁梧漢子更襤褸,幾乎成了布條,勉強掛在身上。他沒有像樣的甲胄,隻在胸前胡亂綁了幾塊不知從哪個屍體上剝下來的、大小不一的破碎皮甲片,用草繩串聯著。手裡提著一柄鏽跡斑斑、尖端有些彎曲的青銅短劍,劍身沾著泥巴。他的臉又長又尖,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寫滿了油滑和一種對暴力的病態期待,剛才那個尖細的聲音顯然就是他發出的。
右邊則是一個敦實的矮壯漢子,沉默得像塊石頭。他戴著一頂凹陷變形的皮胄,護住了大半個腦袋,身上套著一件同樣殘破、但相對完整的劄甲——由許多小塊的、邊緣鑽孔的方形熟牛皮重疊綴連而成,覆蓋著胸背。甲片磨損嚴重,不少地方繩子斷裂,甲片歪斜。他雙手握著一杆長柄的青銅戈,戈頭橫刃上的血槽裡凝固著暗紅色的汙跡。他的眼神陰鷙,嘴唇緊抿,像一堵移動的、沉默的殺戮之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三個人的共同點:狼狽、肮臟、疲憊,但眼神裡都燃燒著一種在死亡邊緣掙紮過後、對生存資源極度饑渴的凶光。他們是狼,是鬣狗,是這片死亡荒野上最直接的掠食者。
“嗬?還真是個沒死透的?”獨眼魁梧漢子的獨眼鎖定了周鳴暴露在外的半截手臂和肩膀,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露出焦黃殘缺的牙齒。他拄著青銅鉞,邁開沉重的步子,趟著泥水,徑直向周鳴走來。每一步都像踏在周鳴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瘦高個興奮地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提著短劍緊隨其後,眼神像打量一件貨物,在周鳴身上破爛的衣物和可能藏有財物的地方逡巡:“看著像個士人?就是太破了點…不知道骨頭縫裡有沒有藏點好東西?”
沉默的矮壯漢子則警惕地橫移幾步,青銅戈微微抬起,鋒利的橫刃指向周鳴可能暴起的方向,同時用陰冷的目光掃視著周圍的屍體和土埂,防備著可能存在的“裝死”同夥或埋伏。他的動作顯示出一種冷酷的、訓練有素的戰場本能。
冰冷的絕望如同這荒野的寒氣,瞬間浸透了周鳴的四肢百骸。劇痛的身體、陌生的語言、凶神惡煞的追兵……數學模型在絕對的力量差距和原始的殺戮欲望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像一隻跌入琥珀的昆蟲,清晰地看到那巨大的、沾滿血汙和泥濘的死亡陰影,正帶著濃烈的腥臭,一步步碾壓過來。
獨眼魁梧漢子的陰影已經籠罩了他,那柄沉重的青銅鉞被單手提起,粗糙的木柄在巨掌中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雨水打在斧刃上,彙聚成細小的水流,滴落在周鳴臉旁的泥漿裡,濺起微小的汙點。
“小子,算你命不好。”獨眼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絲戲謔的殘忍。他僅剩的眼珠裡沒有絲毫憐憫,隻有打量待宰牲畜般的漠然。青銅鉞的刃口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著最後一絲冰冷的微芒,對準了周鳴脆弱的脖頸。
瘦高個已經湊到近前,蹲下身,那雙滴溜溜亂轉的眼睛貪婪地在周鳴身上逡巡,粗糙肮臟的手直接伸向他腰間唯一還算完整的麻布束帶,試圖摸索裡麵是否藏著東西。“讓爺看看,你這窮酸樣,能不能榨出點油水…”
矮壯漢子依舊沉默,但握著青銅戈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橫刃穩定地懸停在周鳴身體上方一尺處,像一條蓄勢待發的毒蛇,封死了任何可能的、徒勞的反抗空間。
左腿骨折處傳來錐心刺骨的劇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有重錘在敲打暴露的骨茬。冰冷的泥漿緊貼著身體,貪婪地汲取著最後一點可憐的熱量。喉嚨乾得如同火燒,每一次急促而微弱的喘息都帶著血腥味。所有的感官,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絕望,都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
要死在這裡了嗎?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住周鳴的意識。剛剛觸及真理的門檻,卻被拋入這蠻荒地獄,像螻蟻一樣被碾碎?荒謬!
不!21世紀最頂尖數學家的靈魂在絕境中爆發出最後的不甘。邏輯!計算!生存路徑在哪裡?哪怕隻有萬分之一!
就在瘦高個肮臟的手指即將觸碰到他腰帶的瞬間,就在獨眼漢子手臂肌肉繃緊準備揮下青銅鉞的刹那,周鳴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以超越極限的速度捕捉並處理著周圍的一切信息:
威脅源位置:
獨眼魁梧漢子主攻,持鉞),距離:0.5米,正前方,重心略前傾,右臂肱二頭肌收縮度85即將發力下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