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陵城的瘟疫,如同退潮般緩緩撤去,留下的是滿目瘡痍與深入骨髓的疲憊。死亡的氣息淡了,但哀傷與貧瘠卻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周鳴帶著僅存的幾名弟子和部分在瘟疫中展現出堅韌與仁心的本地人,撤到了鄢陵西北二十裡外、一處更為隱蔽的山穀——隱穀。穀中有廢棄的獵戶石屋數間,一股清澈的山泉常年流淌,雖荒僻簡陋,卻遠離了戰亂與疫病的中心,有了幾分劫後餘生的喘息之機。
石屋內,火塘裡的鬆枝劈啪作響,驅散著深秋的寒意,也映照著周鳴蒼老而疲憊的麵容。他坐在一塊磨平的石墩上,麵前攤開著兩個東西:一個是淳於毅以命守護、油布包裹的木匣,裡麵是殘存的《天工格物》草本和筆記;另一個,則是那個在瘟疫最絕望時刻,老婦人塞給他的、散發著草藥清香的粗糙麻布香囊。火光跳躍,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戰爭的血算、瘟疫的哀嚎、弟子的凋零、流民的絕望…無數畫麵在他腦海中翻騰、沉澱,最終化為一種近乎枯寂的寧靜與…不可動搖的決意。
他打開木匣,取出竹簡,動作緩慢而珍重。指尖拂過冰冷的簡片,如同撫過淳於毅和公輸煥年輕的臉龐。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如同進行一場精密的手術,開始評估智慧的損失與重構的可能:
1.《歸藏真解》核心卷的損毀:
《律曆同源》第二卷):公輸煥工坊的爆炸,已將其原始草本與大部分推導筆記徹底焚毀。核心的天文觀測數據與音律數理模型,需憑借記憶艱難回溯、補全,完整性預計不足六成。
《樞機秘鑰》加密卷):淳於毅沉河前刻下的“九宮格位,三六為樞,八四為鑰,二七斷生死”是開啟《真解》的密碼線索,但完整的密鑰體係已隨他永葬黃河。這意味著《真解》即使補全,也將成為一座沒有原配鑰匙的寶庫,後世開啟難度劇增。
《天工格物》第一卷):相對完整,但早期版本更側重工具原理,缺少此次瘟疫中獲得的寶貴醫學、防疫經驗及深化後的農業水利觀察。
“火種未熄,然薪已半殘…”周鳴低聲自語,聲音沙啞。他提起炭筆,在幾片新的素帛上開始艱難地回溯、補寫《律曆同源》的關鍵節點,字跡因記憶的模糊和精神的疲憊而略顯顫抖。他知道,自己窮儘餘生,也難以完全複原那份超越時代的智慧。但隻要核心的思想——邏輯推演、實證觀察、模型構建——得以延續,火種便不滅!
遴選新薪:守護者的傳承
周鳴的目光,緩緩掃過石屋內外的身影。火光映照著幾張年輕而堅毅的麵孔。
阿澤鄭國少年阿樵之弟):沉默寡言,眼神卻如鷹隼般銳利。在瘟疫隔離區,他不僅承擔最危險的穢區清理,更展現出驚人的空間記憶與組織能力。周鳴曾見他僅憑觀察和心算,就將混亂的藥品、布匹、醋液存量梳理得井井有條,並優化了每日配給路線,效率提升近三成。他身上,有兄長阿樵對“格子”的敏感,更在生死磨礪中淬煉出遠超其兄的沉穩與責任。他不懂高深卦爻,卻對數字、方位、流程有著本能的直覺。
辛姒原鄢陵城草藥商的女兒):年紀最輕,約莫十五六歲,卻在瘟疫中展現了非凡的勇氣與仁心。她通曉百草,在藥爐旁日夜不休,憑嗅覺和少量家傳筆記,竟在周鳴基礎方劑上改良出更適合本地人體質的止痢湯藥。她更有一雙巧手和細致入微的觀察力,能敏銳察覺病患細微的症狀變化。最重要的是,她懷抱垂死孩童時眼中流露的悲憫,與周鳴在鄢陵所見如出一轍。
石仲原晉軍傷殘老兵):年近四十,斷了一臂,性情耿直剛毅。在瘟疫中,他是指揮流民維持淨區秩序、震懾宵小的核心。他或許不通文墨,不懂算理,但他對“守護”二字有著刻骨的理解。他認準了周鳴是救命恩人,更認準了周鳴所做之事關乎更多人的活路,其忠誠與執行力,堅如磐石。
夜深人靜。周鳴將阿澤、辛姒喚至火塘邊。石仲持木棍,如鐵塔般守在石屋唯一的入口處,隔絕內外。
“此物,名為《歸藏真解》。”周鳴的聲音低沉而肅穆,指著木匣中那些承載著超越時代智慧的竹簡素帛,“非仙法,非神諭,乃窮究天地之理、萬物之序的…格物之道。得其髓者,可識天時,利農桑,祛病疫,造精工。”他略去了戰爭與密碼的篇章,隻強調其“生民之用”。
阿澤和辛姒屏息凝神,眼中閃爍著震撼與渴望的光芒。
“然此道…亦如雙刃之劍。用之正則福澤蒼生,用之邪則遺禍無窮!”周鳴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刀,掃過兩人,“昔日稷下,吾以此道助齊稱霸,卻間接催生戰火,焦土千裡。陰符秘算,本為護國,反成屠戮之器!此…為師畢生之痛,亦為汝等之戒!”
他停頓良久,讓沉重的教訓沉入心底,才繼續道:“《真解》之鑰,已隨爾淳於師兄沉於大河。匣中所存,亦非全璧。今日傳於汝二人,非望汝等窮究其所有玄奧,而望汝等…守其根本,持其正道,待時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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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出兩件信物:
給阿澤:一枚取自廢棄觀星台的、刻有北鬥七星的殘破青銅星盤碎片。“汝擅空間秩序,心誌堅韌。持此星盤殘片,守《真解》中‘天工’、‘律曆’之卷。他日若遇可造之材,心性純正,通曉數序,可擇機授其基礎‘九宮推演’、‘河洛計量’之法,引其入格物之門。然核心密鑰,永存於心,非天地劇變、明主降世,不得輕啟!”阿澤的任務:守護現存知識,傳授基礎數學思維,篩選傳承者,保管部分密鑰線索基於他擅長的空間記憶)。
給辛姒:一個用新布仿製、填充了鄢陵老婦人所贈驅疫草藥的新香囊。“汝心具仁術,手通百草。持此香囊,守《真解》中‘百草’、‘疫理’之卷周鳴已將瘟疫經驗總結增補其中)。更需留心收集民間驗方,觀察疾病流行,以實證補《真解》之不足。醫者仁心,便是汝開啟此道的‘密鑰’!他日懸壺濟世,廣傳防疫之法,活人無數,便是對《真解》最大的守護!”辛姒的任務:守護並發展醫學知識,實踐仁心,以醫道傳承核心精神。
“石仲!”周鳴喚道。老兵大步走入。
“汝為‘守藏之衛’!”周鳴將一卷封存好的、記錄著《真解》核心思想綱要不含具體模型密鑰)和學派新規的秘卷交給他,“此卷藏於隱穀絕壁密洞之中,汝世代守之。非持星盤碎片與信物香囊者同至,不得示人!汝之後嗣,亦當謹守此責!”石仲的任務:物理守護核心藏匿點,作為傳承鏈條的“鎖”。
“弟子屬下)謹遵師命先生令)!”三人齊齊跪倒,聲音雖低,卻帶著沉甸甸的誓言分量。火光在他們年輕而堅毅的臉上跳躍,如同被點燃的、新生的火苗。
轉向:格物致知的新生
次日清晨,周鳴召集所有追隨者於穀中清泉旁。陽光穿透薄霧,灑在眾人劫後餘生的臉龐上。
“自今日起,”周鳴的聲音不再低沉,清晰而堅定地回蕩在山穀中,“吾等學派,更名‘天工閣’!棄權謀,絕兵爭,一心隻向‘格物致知,以利生民’!”
他指向山穀的土地、溪流和周圍的林木:
“農為生民之本!”他攤開素帛,上麵是根據記憶和觀察繪製的曲轅犁改進圖、代田法輪作製)的規劃模型。“以此穀為田,試新犁,行代田,詳記節氣、墒情、穀種、收成之關聯!吾等需得活命之糧,更需尋富民之術!”
“水為命脈所係!”他指向山泉,“築陂塘以蓄水!製翻車龍骨水車)以引灌!察水文,疏溝渠,旱澇保收,方為根本!”
“醫乃仁心之術!”辛姒捧出整理的瘟疫病案與草藥筆記。“詳記病狀,收集驗方,辨藥性,製良劑!防疫之法,務求普及鄉野!”
“工欲善其事!”阿澤等人開始整理殘存的工具。“改進織機,省人力;琢磨陶窯,增其堅;修繕屋舍,禦風寒…凡有益民生之器,皆在吾等鑽研之列!”
著書之誌亦隨之轉向:“《天工格物》之書,當增‘農穡’、‘水利’、‘疫理’、‘百工’四篇!所載非玄虛之理,乃可學可用之實技!字句務求淺顯,繪圖務求精準,使鄉野老農、坊間匠人,亦能窺其門徑,得其實惠!”
告彆:最後的宣言
數月後,當隱穀的梯田初現綠意,第一架簡陋的翻車吱呀呀地將山泉引上坡地時,幾路風塵仆仆的信使幾乎同時抵達了穀口。
有晉國荀林父的親筆信,言辭懇切,痛陳邲水之失,懇請“國師”再度出山,重振軍謀,以抗強楚。
有楚國孫叔敖的密函,讚賞周鳴之學,以重金高位相邀,言“楚地廣袤,正需先生之學富國強兵”。
甚至還有吳國新崛起的勢力,遣使恭請,言辭極儘恭敬,望借“神算”之力,圖謀霸業。
石仲持棍攔在穀口,如臨大敵。周鳴緩步走出,依舊是一身洗得發白的布衣,身形清瘦,眼神卻澄澈而堅定。他並未看那些華麗的書信,隻是對信使們平靜地說道:
“回複諸位君上:周鳴老矣,心力已竭。昔日算天算地,推演兵鋒,然算儘天機,終究…”他頓了頓,目光投向穀中梯田上勞作的阿澤、辛姒,投向藥圃旁晾曬草藥的婦人,投向溪邊調試翻車的匠人,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難算人心之欲壑!爭霸爭雄,縱得一時之勝,終成百姓之瘡痍,蒼生之劫難!吾道已轉,當循天工之巧,解生民之困!此方為格物致知之真義,亦為天地間…最重之‘算’!”
言畢,他不再理會信使們錯愕、惋惜或不解的目光,對著石仲微微頷首。沉重的木柵緩緩落下,隔絕了穀外紛擾的權謀與殺伐。穀內,山泉潺潺,新犁破土,藥香彌漫,翻車吱呀。
周鳴轉身,走向那片充滿生機的田野,走向那群在廢墟上播種希望的弟子。他的背影在初春的陽光下,顯得異常單薄,卻又仿佛與腳下這片沉默而堅韌的土地融為了一體。
薪或許將儘,然火種已悄然播撒。它們深埋於《歸藏真解》的秘卷之中,流淌在辛姒搗藥的杵臼聲裡,鐫刻在阿澤繪製的翻車圖紙上,更銘刻在這些遠離廟堂、俯身泥土的“天工閣”弟子心中,等待著在未來的歲月裡,破土而生,照亮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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